月上浮云散（四十五）

拗不过他们爷俩的软磨硬泡，花艳霞想，看来要在此地终老了，许了也就许了吧。

台北没有什么亲朋，她也不许大办，于是不过就是区公所宣誓签字，然后一家人正式吃一顿团圆饭这样的流程。话虽如此，何正武还是郑重地拿出东西来献宝。

“这是找广州城最好的裁缝做的，你试试。”是件白色织锦暗花的改良旗袍。

花艳霞好奇地在身上比了比，“你怎么知道尺寸的？”

他冲女儿努努嘴，你看，到底是骨肉血亲，一早就做了他的暗探。

“妈妈穿上看看呀，一定好看的。”小姑娘露出星星眼。

结婚那天，他不顾花艳霞的反对，坚持换上了那身旧军装，配上她的白旗袍，倒的确是烽火中走来的一对佳偶模样。诸事已毕，也就到了晚上九点。嘉儿早就自己回屋睡觉，一对新人反而没了主张。

何正武想到自己做过的混账事，怕她尚不能马上接受同榻而眠，便说要去睡客房。“我可以等......等你准备好了......”

她没有说话，拉他走到主人房门口，推开门，床上一对新枕头绣着鸳鸯，然后默默地在床边坐下。

他被欣喜与感动席卷，热切地拥着她倒下去，“别......先关灯......”

他起来脱掉外衣，关上灯，一粒粒摸索着解开旗袍上的扣子。她轻轻地喘息着，期待又彷徨着，感受着空气带来的凉意和他带来的炽热。在黑暗中，她暂时得到了安全感，试着坦然，试着敞开自己。在黑暗中，人的听觉、嗅觉、触觉更加灵敏，他循着她的味道，慢慢的，一点点的，在她身上探索。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角落，然后从她身体、呼吸的细微变化中，去揣测她的喜好，往更深处去。

他的手划过山丘，那里好像有些疤痕，她的声音有些湿意，“嘉儿没奶吃的时候......”他掩住了她的口，她的胸前一阵温热。那曾经痛彻心扉的、无望的伤痕，被他温柔地舔舐。她抚上他的短发，感受着肌肤的贴近，血肉的融合。

从前，方世藩喜欢女人顺着他，匆匆撩拨，然后奋力杀伐，不如此不足以展示大男人的雄风。其实何正武以前何尝不是这样，女人也不过是男人的战场，要的只是胜利和征服的快感。可今夜夜风和煦，黑暗中，是两颗艰难靠近的灵魂。世事困顿艰难，人生际遇莫测，人与人间若再不能温柔相待，什么才是支撑彼此继续前路的力量？

他用热潮点燃她，温暖她，他们从未如此紧紧相连，密不可分。她从喉间溢出一缕嘤咛，不自主地攀附上他高大壮实的身躯，随波浮沉。她的手摸到他背上的伤疤，又摸到那空无一物的肩头，她哽咽了一下，他便停下了动作。

“弄疼你了？”

“不是。我很好，只是有点心疼......”她撑起身子吻上他，左手与他的左手握紧，用力迎了上去......

一波波的潮水渐渐散去，她滚烫的脸也渐渐凉下来，想起刚才那一霎那，在极度的欢愉中喊出他的名字，她蜷了蜷，往他怀里缩得更紧。窗外，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开，一轮明月挂在树梢，将万缕清辉洒向大地，也洒进这件浓情蜜意的小屋。两个人低头看看自己，几乎是同时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不许看，好丑。/不许看，会吓着你。”又几乎是同时的脱口而出。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月光如此柔和，给曾经苦痛的痕迹笼上一层轻纱。他们慢慢松开了手，拥抱着过去岁月留下的不完美，又一同期待明天，以及未来风雨同路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