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伪——《月亮与六便士》读后感

毛姆用第一人称“我”来讲这个故事,这个“我”是挺亲切的,因为他象极了我们普通人——有跟我们一样的视角、一样的道德观、一样的常识,总之,就是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毛姆对这个故事中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善与恶、真诚与虚伪的看法与感受,代表着大众心理。

“我”对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看法基本上是循着一条从同情到轻视的小径在走的。喜憎没有那么强烈,却足以让读者感受得到,“我”对她的轻视。思特里克兰德夫人单纯友善,因为富于同情心甚至不乏可爱之处。但她的确很平凡,平凡得混迹于伦敦、巴黎这类大城市的社交圈,甘愿将生命浪费在无聊的应酬上。

虽然平凡,但她对风雅之物别有情趣。自己无法参与艺术创作,但是却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就像作者所说,“当她同作家结识以后,她有一种感觉,仿佛过去只能隔着脚灯瞭望的舞台,这回却亲身登上去了”——其实我觉得这并不能成为嘲讽她的理由,中产阶级的男男女女,在小康以外,追求多一点美,来拓展一下狭窄的生活,有何不可?这是一种虚伪吗?如果非要算的话,也只能算是无法用语言去责备的虚伪。因为它无害而且正当。但是人心是很奇怪的,我们无法容忍“平庸”,却可以宽容“天才”的乖张。

通过说服读者相信,思特里克兰德夫妇原本是两个平凡得好像难以辨认的人,作者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对他们一家原来的“井然有序的幸福”的轻视。他在潜意识里在期待“一场风暴”。潜意识里,许多人会觉得经历风暴的生活才叫真正的生活,值得崇拜的生活。

当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得知丈夫抛妻弃子、离家出走以后,她本能地想维护这个家庭的完整与体面,她希望向丈夫表示赦免而使他回心转意,免得家丑外扬。而“我”却觉得,女人对外界的流言蛮语这样介意,给“她们深切的情感投掷上一层不真挚的暗影”。后来,当她得知丈夫并非与人私奔,而是与梦想私奔以后,她表现出一种很深的仇恨——她可以原谅前者,却无法原谅后者。“我”认为,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前者让她有机会扮演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和道德上的优胜者,而后者却剥夺了她的这种权利。毕竟,为理想出走,听起来挺高贵——不一定高尚,但高贵。

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决定将这个“私奔”的故事一直保持下去,果然,这为她赢得了同情,让她藉此同情可以找到一份工作——为她所认识的作家打印稿件,以维持生计。“我”觉得,她经营打字行业的胆略和见识是令人佩服的,但因为女人的虚荣,她似乎羞于与人谈及她的事业,反而念念不忘伦敦虚浮的社交圈。

玩弄手段和虚荣,再加上一点点报复心,这些人性的弱点,糟蹋了她原本的纯真和良善。就象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却竭力想进入美人的行列,武装之后,那种带缺陷感的美始终让人觉得做作,就像上了色的水果。

“我”对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虚伪的嘲讽在她丈夫死后的一次见面达到高潮。那时,思特里克兰德已经去世,他已经被艺术界誉为“天才”。作为天才的遗孀,思特里克兰德太太“自觉”地维护起了天才的形象。那一段抛妻弃子的往事被掩盖了,她对丈夫的恨被淡忘了,一个模范家庭的故事被装裱起来当作名画挂在了客厅墙上。不仅作母亲的如此,似乎她的两个孩子也遗传了这种虚伪。刚好因为她的儿子罗伯特已经成为一个随军牧师,所以当他说出一句“上帝的磨盘磨得很慢,但却磨得很细”的评语,来点评他父亲真实的晚年时,“我”的嘲讽本能完全被激怒了。

“我”,在真挚中寻找做作,在高尚中寻找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这就是作者的意图。在“我”的心里,宁愿作一个简单、直朴、快乐的野蛮人,也不要扮演现代社会里的文明人。

如果要你在虚伪的善和真诚的恶中作一个选择,你会选哪一个?恐怕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为何?因为虚伪的善似乎更令人觉得讨厌。生活于残酷的现实,仍敢于直面人性的残缺这是高贵的勇敢,自欺和欺人却是不可原谅的卑贱的怯懦。以现代人张扬的个性,固然愿意“高贵地站着”、接受那些连自己的恶都不敢承认的肖小之辈的审判与指责,也不愿成为米兰.昆德拉所谓“媚俗”之人。

揭露伪善是痛快的,但是否可以令真恶变得更正当呢?

善与愚

小说中还有一个可爱又可怜的人物,叫施特略夫。

施特略夫有着高尚的品格。他善良、慷慨,重感情,乐于助人,任何人得罪了他他都不忌恨。尽管思特里克兰德象恶棍一样一方面粗暴地羞辱他,一方面还恬不知耻地管他借钱花,施特略夫依然不计前嫌,把他当朋友。当思特里克兰德一文不名,他的画还没有人瞧得起的时候,同样是画家的施特略夫毫不嫉妒,声称一个天才即将诞生。

但心好的人往往没脑子。“我”故意把施特略夫丑化成一个毫无自尊心、被人羞辱了还去摇尾乞怜的叭儿狗一样的人物。谁都愿意跟他作朋友,但谁都不会尊重他,就因为他善良得过了头,对自己毫不设防,慷慨得没了底线。似乎作者很想把他描写成一个基督徒,虽然文中连这样的暗示也没有。的确,从某些方面来看,施特略夫的确象极了基督徒——左脸被打了,还把右脸凑过去让人打。里衣被人抢了,连外衣也给别人。但并非所有的基督徒都能够那么善良,也并非所有基督徒都象他一样太天真没头脑,太缺少对恶的审慎防范。

作者先是在思特里克兰德夫人身上将善与伪掺杂起来变成伪善,后来又在施特略夫身上将善与愚搞在一起变成愚忠,总之,他是打定主意将善搞得面目全非。

施特略夫的愚忠在思特里克兰德生病的时候达到了高潮。尽管那个恶棍刚刚羞辱过他,但当施特略夫听说他生病后,依然就象自己的父亲生病一样着急。他和“我”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肮脏的阁楼上找到了那个快要死掉的人。这时,施特略夫的善良令人扼腕叹息——他试图说服自己的夫人将思特里克兰德接到家里来照料。施特略夫太太先是极力地反对——公平地说,正常人都会反对——然后她恳求她的丈夫不要这样做,当她在丈夫的执拗下筋疲力尽时,她依然不松口。她告诉丈夫她怕那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能感觉得到如果他到家里来不会有好结果。她似乎感觉到魔鬼在敲门。

最后令她缴械投降的是施特略夫戳中要害的一句话,他说,就连他妻子也曾一度陷于非常悲惨的境地,若不是有人(就是他)伸手援助她,她也很可能万劫不复。谁也料想不到这句话起了神奇的作用,施特略夫太太的激动与软弱就象一件衣服一下被卷起来了,代之以冷静与坚强,只有敏感的人才能感受到里面的冷酷——她被丈夫刺痛了。

结果是:夫妻俩尽心竭力日日夜夜地照顾思特里克兰德,几个星期以后,施特略夫从家里被赶了出来——因为思特里克兰德要作画,所以将他赶了出来。再后来,他的太太爱上了思特里克兰德,决定跟他走。施特略夫在作了所有的努力,最终发现太太铁石心肠、无可挽回之后,他表现得更具牺牲精神——他离开,把家留给毒蛇和被毒蛇迷惑了的太太。

施特略夫太太跟思特里克兰德短暂的恋情很快就寿终正寝,以思特里克兰德的遗弃告终。正当施特略夫怀着怜悯心肠准备不计前嫌时,他的太太却选择了自杀。这场始乱终弃的恋情要了她的命。最后,施特略夫怀着疲惫受伤的心离开了巴黎,回到家乡去寻找宁静。

施特略夫在被背叛之后曾有一次流露出了他的愤怒和嫉妒,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想伤害别人的念头。他没有攻击性,这被别人看成了软弱。这个社会喜欢硬汉和英雄,喜欢征服者。施特略夫的善良在这里不受欢迎。

就真实性来讲,施特略夫这个人显得很不真实。不单是他,小说的这个部分都显得很不真实。虽然毛姆是讲故事的“圣手”,但我觉得这一段情节依然过于怪诞。

施特略夫作为一个人不真实,但却可以理解为一种象征——恩典的象征。《圣经》里耶稣也曾经讲过一个“好撒玛利亚人”的故事,中间那个撒马利亚人几乎就是“爱邻舍”的象征。

试想,如果没有施特略夫们的恩惠,思特里克兰德这种人会怎样呢?谁会同情一个名不见经传、穷困潦倒,还愤世嫉俗、将任何人都不看在眼里的人?自私加傲慢,几乎是人际关系的毒药。所以,思特里克兰德这种人如果不是靠着别人给他的恩典,他是活不下来的。他会像一株藤蔓植物一样从周围吸附养料,为我所用,成就自己,牺牲别人。

你可能感兴趣的:(真与伪——《月亮与六便士》读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