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硬,在孤独中燃起灯塔

听说有些人天生命硬,我想我就属于这种。

我是外婆带大的,三岁前不知道什么是妈妈,早上一睁眼是外婆给洗的脸,晚上睡前也是外婆摇篮摇着睡,就这么懵懵懂懂没有爸妈地活到了三岁……

然后就成了同龄人中最早住校的人,三岁后直接被送去一个离家很远的幼儿园,因为全市只有这一家是可以全托寄读的!所谓全托寄读,就是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其它时间都住在幼儿园里。

我依稀记得被送到幼儿园的第一天,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几个陌生的老师领进一群陌生的小朋友中间,内向的我并没有那么快能融入集体,就盼着太阳下山后外婆赶紧地来给我接回家去,然而星星月亮都来了,外婆还没来……第二天,幼小的我一早就坐在大门口巴望,期待能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然而一直到夜里,还是没有人来,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第三天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伤心情绪里,我开始做最不愿意的想象:是不是大人们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吗……第四天起,出于求生本能,我开始有意识地巴结老师,巴结比我大的小朋友,希望能找到靠山,因为我不想孤独地一个人……

当然她们后来第六天的时候出现了,虽然很惊喜,但是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了,此后每个周一我都会带着满满一书包的零食来巴结我的幼儿园“靠山”,像极了“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来跟我做朋友吧,我有好吃的,如果我没有家了,起码我还有你……

据说每一次刻苦铭心的剥离,都会像刀砍过的痕迹,永久地留在你的身体记忆里。

因为路途遥远,不是每个周末都能回家,主要回家了大人们也无暇照顾,于是很多时候就被附近的亲戚接去住,由于体弱不经风寒,三天两头感冒,一到夜里冷不丁就要发个烧,这一烧不要紧,回回都要奔着40度去!折腾几次亲戚也怕,便又送了回来……

母亲也是吓坏了,夜里往往都不敢深眠,酒精毛巾不离身,一烧上来就往我身上擦酒精降温,毛巾到第二天都脆生生散掉!去问算命的先生说这娃娃是个童子命怕是老天要收……最严重的一次记得有一晚,熟睡中的我隐约感觉莫名的热,梦里仿佛都是红色火焰山,现在回想当时画面,像极了自己的脑渠沟子……烧到看见脑子,潜意识里知道大事要变成后事了,那会喊是喊不出声音的,许是为了求生吧,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自己滚下了高床,咕咚一声掉在了地板上,这才把大人惊醒……捡回了一条小命。

够不够命硬?后来因为老感冒,就老要喝中药制的感冒茶,那种汤药的苦,仄仄如胆汁,大人都未必受得了,对于当时四五岁的我来说,每一次喝药却就跟喝水似的,端起来一口气就干。并不是不怕苦,怕的是如果连苦都没了,便也再尝不到什么是甜了。

十岁后好不容易把底子养好一点,病不怎么生了,又开始各种受伤,膝盖肘尖是莫名其妙都会摔磕的,习以为常了……蚊子叮一下足三里都能烂出个创面;坐自行车能把脚后跟放轮子里绞得血肉模糊;过马路被摩托车从背上轧过去,脑门都是血一路滴回家……幸好那时候小,没那么多感悟,发生了就发生了,也不去追究这血腥的童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痛来了就忍呗,总会过去的。

皮肉之苦于我来说向来不算什么,于是老天开始升级到神经科,体弱多病打小钙质就不好的我,门牙开始蛀虫,说来也邪门,从门牙根开始往外蛀,当开始疼的时候已经到牙神经了,治不好,只能生取牙髓!牙神经连着脑神经,每挑掉一根牙髓就跟剪掉一根神经一样,那种疼就像把筋从脑门里抽掉一般从牙根直导上头,全程没打麻药,就这么一根根挑,电钻在齿间造成的振动与每一根神经疼的叠加,让我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十岁的我开始了第一次的死亡冥想,是的,望着天花板的灯,仿佛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其他次元……

佛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怨憎而会,恩爱别离,所求不得……但是苦痛是能救命的,您信吗?

印象中父亲总是很忙,白天我去上学了他还在睡,晚上我睡了他还没回家……只有偶尔的周末我能等到他起床,有几次为了盼着他给我过节不肯回屋睡,在客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总是他半夜里顺手给我拎回了床上……刚认字那会,每个周末我都拿着报纸坐到他床头去念,偶尔几个发音不对,他就会用宛如从睡梦中传来的声音纠正一下……父亲是个才子,写得一手好字,每逢过年,家里就支起个大书案,免费包办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对联,我也在旁拿支毛笔画圈圈,父亲见状甚喜,特地带我去置办了笔墨生宣,那个一得阁的墨香我到现在还记得……偶尔闲暇时的时候,他就督促我练字,打小不需要字帖,父亲会俯身在我身后,握着我的小手手把手走一撇一捺……可是这爷俩总也耐性不足,经常写着写着就跑去画小鸡啄米了,就这么歪打正着地开启了我的绘画之路……

父亲的一手好画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家的韩氏祖宅会客厅一直挂着一副白鹤展翅的油画,每次回去祭祖我总会盯半天,很是惊叹于画中如此精致的细节表现与调色的逐层渐变,后来才知道那幅画居然是自己爹的作品!子承父业,我也被选到了学校的美术班,有机会代表学校去参加全省比赛,练习初期为了打基本功一直在画苹果,从学校画到家里,有一回赶作业夜里画到一半实在扛不住打盹小台灯也没关,迷糊中感觉昏黄的小台灯下有个人影……第二天,画里的苹果变成了昏黄台灯下的苹果,那种用橙蓝色系来表达光影的方法是我头一回见到……

有些人,只要在你的生命中来过,就会永久占据那一个位置,任谁来都填补不了……

为了与父亲同一个志愿,我报考了一个外地的大学,为了怕影响我学业,家里很多大小事都瞒着不说,但是从生活费这块我开始感觉到了家里的变故,那会没有手机,每次要买电话卡排老长队到电话亭才能等着打上一通电话,问安也总是很仓促,头年假期正好有个很好的短期工可以补贴家用,于是头年就没有回家,没想到这一个决定后来竟成了终身悔恨。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生离死别都会选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在青葱岁月中的我安逸地沐浴着知识的阳光,我有一颗小兽牙,因为长得很讨巧一直被我用绳子栓在脖子上,那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以后莫名坐立不安,一回身小兽牙“啪”地一声不知道怎么的就断在了地上……预感到一定有什么大事的我火速致电回家,但是无论我如何再三确认,母亲都说家里很好,让我放心……当天夜里我就梦到了父亲,微笑地看着我,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迷雾里……

我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三岁时那种被遗弃的孤独感瞬间蔓延了上来,当印痕被再次撕裂时,会化作汹涌猛兽,肆意侵蚀人的意志,任何价值观都会失去意义……孤独是会吞噬人的,绝望来临时,天地都不再有光……

我搬出了学校宿舍,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情绪接近失控边缘……为什么越是想拼命抓紧的东西越是会加速失去……我们还能在这世间拥有什么?连阳光雨露也不过借来一用,只身而来,也终将孑然一身而去,早晚都会挂,不着急这会儿!想起我过往的那些拼命求生的时刻,好不容易活下来,哪能这么便宜了阎王爷!重生之路往往就在这转念之间,此念一起,过往的命硬时刻就如微光般一幕幕开始呈现,一点点驱散了暗夜,点亮了明路心光。

重生后的第一天清晨,我看着镜子里的人,下眼颊处由于使泪过度末梢充血,如藤蔓般爬出了两道青筋,也许它会永远不甘褪去,那又怎样呢?……我自身负青痕笑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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