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当第一的母亲

                     

        我的母亲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是当时的高小毕业生。高小,这是上世纪建国初期特有的词汇,高小毕业也就是现在的小学毕业,但在那个年代,已经算很高的文凭了。

      母亲年轻时冰雪聪明,心灵手巧,能歌善舞,长相在方圆十里也算是数一数二,再加上上过几天学,识得几个字,算是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小有名气的人。但母亲却为了照顾外公外婆不愿让独女远离父母的感受,错失了改变命运的良机,一辈子做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尤其是因为嫁给当时做村支书的父亲,更让她比一般的农村妇女辛苦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爸爸虽是村支书,可他微薄的工资却不足以养活全家人,整日忙碌着自己的事,家里家外的农活便全落到了母亲的肩上。穷乡僻壤,烤烟成了我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因为父亲在农活上的缺席,使得母亲必须像个男人一样犁田靶地,劈柴拉草。

      母亲是村里第一个赶牛车的女人。

      关于上山拉柴草,我有很多记忆,至今依然常常会梦回故乡的山林。我们拉柴草必经一个叫小黑脑包的地方。这段路的坡度非常陡峭笔直,每次经过,母亲都要叫我远远离开她和牛车。因为我家的牛估计是由于主人是女性的缘故,非常乖戾,按农村的话说,就是没有教下来。它一点不像那些男人赶的牛那般温顺,而是喜欢抵架和狂奔。所以每次走到那里,为了防止牛跑,母亲总要贴身牵着牛,并把牛鼻子高高提起,那样牛才会乖乖慢悠悠的走,否则,它就会瞅着机会狂奔,狂奔的后果就是翻车。仅凭我和母亲之力,把翻了的车推起来是件万分困难的事。记忆中并不乏那样几十次的例子。可是在此我不想说翻车,而是要说那比翻车惊险几百倍的一幕。

那是个雨天,狭窄的路面泥泞湿滑,更加陡峭。我和母亲的身上早被路旁的草叶打湿,黏黏地贴在身上,阴冷极了。母亲拉着牛小心翼翼地朝前走,还是无法避免人车打滑。眼看就到了那给我们带来过无数次麻烦的小黑脑包,母亲再次早早把我喊开,我虽然预感到了会有危险,但我弱小的身躯委实帮不了母亲什么忙,与其让她分心,我还不如让她专心对付那可恶的牛,和此时更加可恶的路。

我远远地慢慢走着,眼睛却睄着母亲和牛车。只见母亲在一个平稳处把牛拉站,摸摸它的耷拉皮,又抓抓牛背上的毛,像是在跟它嘀咕什么。牛看了看前方笔直的路,又看了看母亲,摇了摇铃铛,那神情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对母亲做出一个听话的承诺。母亲看看还在飘着的牛毛细雨,神情有些紧张。又看看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对牛轻轻吆喝了一声“走”。得令的牛,开始一步一步艰难走起来,早已走在安全地带的我,看着牛这样配合,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正在我暗自庆幸之时,突然,只见一个打滑,母亲,牛,和牛车,都溜冰一样极速向下飚去,一直飚……

妈——妈! 我吓得魂都掉了!哭喊着朝母亲和牛车飞奔而去。当我快要跑到近前之时,我突然发现,幂幂中似有神助,牛死死踩住一个露出半截的圆石头,稳住了身子,鼻孔兀自喷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母亲,脸无血色,死死的抓住牛缰绳半吊着身子,双脚和牛的两只前脚紧紧挨在一起……这一幕,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并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每次都吓得我一身冷汗的醒来。

        母亲也是第一个踩缝纫机自己设计并缝制衣服的女人。在学校里我们姐弟穿的衣服总是最有款式和花样的。记得四年级开学那早,我穿上母亲为我缝制的白底粉点点花的的确凉花边上衣,和一条浅灰色裤子,得体的裁剪和合体的腰身,尤其是衣领处的花边设计,让同学们羡慕不已。那白色花边,是母亲用平时里积攒起来的碎布,一点点地折起来,用缝纫机缝好,再用老式那种上了一层瓷的喝水口缸,装上开水,在布上垫上湿毛巾(否则会被烫坏),一遍遍yin烫平后,才又缝上去的。其间工序麻烦不算,在那个年月,在边远落后的农村,估计也只有母亲能有那样的奇思妙想。那白色褶皱的花边,也成了整套衣服中最吸引眼球的部分。 当时同学们羡慕的眼神,和啧啧称赞的口吻,带给我的那份自豪,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母亲还是村里第一个烤烤烟的女人,什么时候该用大火、中火、小火;什么时候该转火,什么时候该熄火;大半夜里起来添柴加火;装炉出炉……但凡一个男人会的烤烤烟的那一系列,母亲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做得一点不差甚至比大部分男人还好;母亲还是村里第一个拌沙灰糊回风炉子的女人……母亲永远那么有闯劲,有干劲,但凡男人能做的苦力活,她都一件不在话下。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在我刚考上大学那年,母亲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先是发现脖子里长了一个甲状腺瘤,几次检查确诊为良性后,虽然让我们放下了心,却在医生的告诫下,母亲再也不敢吃过于油腻的东西。家里的所有重担依然压在母亲身上,可是饮食上却只能以清淡为主,因此母亲日渐消瘦下去,终于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因为阑尾发炎住进了医院。以后又因为腰椎、颈椎问题多次住院,平时也日日离不开药罐子。母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可任我们如何央求和劝阻,母亲还是离不开庄稼地,闲不下来。就是去亲戚朋友家吃酒做客,母亲也绝不会在人家过夜,她放不下她的那些猪牛鸡鸭。

        这次爸爸突如其来的就病倒了。起初两位老人都以为是点小毛病,住几天院就好了。当姐姐郑重地告诉母亲必须把家里的猪和鸡处理了,放下一切包袱和牵累,来照顾将要长期住院的父亲时,曾经坚强得如同一个汉子一样的母亲,竟在电话里难掩无助,嘤嘤地哭起来……痛哭过后的母亲,如同雨后的天空,再次展现出它异样的鲜亮:一周后,母亲收拾好行囊,离开了她辛辛苦苦一手盖起来的,辛苦劳作了一辈子,也习惯得不愿离开的安乐窝,再次像个女汉子一样,带着坚强的笑容,来医院里接替因为已经开学而不得不回归岗位的我。母亲在她六十多岁的年纪,再次创造了一次她的第一:她一定是第一个潇洒地看淡财富,达观地看开生死而离开家乡,来大城市租房全心全意照顾老伴的第一个农村女人。

其实母亲的身体已经脆弱地如同秋风中的黄叶,她每天奔波于大医院里的各种检查,奔波于住院病房和餐馆之间,这些劳动已经让她吃不消了。每当她瘦弱的已经变形的两条腿再也不能支撑她同样瘦弱的身躯之时,母亲就会躺在咯吱作响的行军床上,抬高双腿,休息几分钟。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回回就好了。

我常常担心母亲有一天也会病倒,多次央求她趁着在医院做个检查,可她总说她的毛病都是慢性病,不会作怪。我说服不了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老天保佑:保佑我的母亲远离病痛!健康长寿!让劳碌了一辈子的她安享晚年!

夜里被母亲咳嗽的声音吵醒,我心急如焚。想起她临睡前还不忘帮我拉被子的温暖,想起祂一直不好一直坚持忍着的皮肤瘙痒,想起她一直咳痰的毛病,想起她推说太热而把柔软的床让给我而自己睡行军床,想起她因为我多夹了一块肉给她而引起她的大发雷霆……我心里疼极了。这个心里只有一家老小唯独没有她自己的女人啊!她把她自己当成了石头还是金刚石?难道她不知道她也会撑不住吗?

是啊!母亲是柔弱的,无论身体,还是内心,母亲一直都是柔弱的。但生活的艰辛让她选择了坚强,善良的本性让她习惯于无私奉献。她由一个被娇宠的独生子女,到独自挑起一家人的重担,这中间经过了怎样的磨砺,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坐十分钟车都会晕车,到拖着一身毛病的病体,在车来车往的大城市领大两个孙子,这中间需要有多少爱,多少隐忍,和多少坚持,也只有母亲自己知道。每次当她受不了满腹的委屈而给我打电话时,我知道,再怎么坚强的母亲,也需要安慰。就算她要我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地哄乖她,在我心目中,她依然是全世界最坚强最伟大的母亲。

听着母亲再次渐渐均匀的呼吸,我的心稍感安慰。这个一辈子忙忙碌碌的女人,惟愿她的梦里,全是春暖花开,喜乐祥和!愿天使入她梦境,带着她在梦里达能让她舒展了眉头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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