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太义
大刚有个拧脾气，倔劲儿一上来，八头牛也拉不回。谁要说他是贫困户，他准跟人家急，把脖子一挭，瞪着两只牛眼对镇里扶贫工作组来摸底的工作人员说，啥？谁是贫困户？搞错了吧？贫困户有上县里戴着大红花开表彰会的吗？
也是，要搁前几年莫说大刚是贫困户，说他是缺钱户村里人也得笑掉大牙，什么？你说大刚啊，大刚可不缺钱，这人能干着呢，人实在，又有手艺，还养着百十头猪，你说大刚缺钱，那不是开玩笑嘛。
大刚的情况，对农行客户经理刘延顺来说最清楚。延顺经理的上衣兜里时常装着个小本本。小本本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这几年来通过摸底调查得来的全镇98家贫困户的具体情况。那一串串名字的背后是单位里厚厚的贫困户档案和各村一个个鲜活的家庭呢。当他把大刚的名字写在本本上时，心里像装了块大石头。他知道，大刚刚从部队复员的那阵子，凭部队上学到的修车本领，在镇上开了个修车铺，为人又热心又实在，生意满红火，曾作为全镇的致富模范去县里披红戴绿开过表彰会。后来又搞了个养猪场，收入更加可观。每次来营业厅办理业务遇到延顺经理，都冲他拍拍身上鼓鼓的包裹，那里面装的都是钱，脸上写满了自豪。
每看到这个情景，延顺经理心里也是充满了感慨，这些父老乡亲啊，都是农行的忠实客户，他们信任农行，把农行当作自己可以信赖的依靠，他们愿意把自己劳动得来的收入放心地交给农行，这是何等的不容易啊！可是近几年，大刚家突遭大难，母亲病重，加之养猪场地、资金链、销路等都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大刚是个孝子，花光家底也要为母亲治病。面对一连串的打击，大刚再也无心经营猪场，猪场倒闭，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变卖了，整日对着徒有四壁的家唉声叹气。
虽然多次去大刚家做思想工作，但是都吃了闭门羹，大刚像就了筋的罗锅，说啥也直不起来。延顺经理决定再去大刚家一趟。他把大刚家的情况对刚调分理处一年的主任王士超作了详细的汇报，王主任抓业务是一把好手，对于扶贫工作有着最大的诚心和热情，那时他正好挂职镇上的副镇长。听到大刚的情况，他沉吟良久，语重心长地对延顺经理说，咱们农行发展到今天，农民兄弟功不可没，我们不能忘掉这些和农行同甘苦共患难过的人，要帮助他们尽快脱贫，特别是像王大刚这样的返贫户，我们更要有义务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帮助他们重新走上致富的道路！
延顺经理骑车行走在去村里的路上，上衣兜里的这个小本本拍打得他的胸膛隐隐作疼。下村外拓业务时，他也时常会骑着自行车按本索骥去看看这些人家的状况。他们有的是留守老人，有的身患重病，还有的因经营不善导致家庭经济崩溃。每每从那些家里出来，他心里都会感到沉沉的。那些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们，他们低矮的住房，粗粝的饮食，病弱的身躯，失学的孩子，看到他们痛苦而期待的眼神，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对于平阴县东阿镇这个地方，对这里朴实的人们，他是有深厚感情的。东阿镇是农业大镇，也是千年文化古镇，医典圣方阿胶的发祥地，这些年，借着国家改革开放的东风，全镇大部分人都过上了富裕生活，有的成了全县乃至全市有名的企业家，致富能手等，七年前他调到东阿分理处任客户经理，这几年分理处的发展突飞猛进，各项业务在全县首屈一指，甚至在济南市也可圈可点。
他知道，分理处取得的这一切成就，离不开本镇农民兄弟不离不弃的支持。每到村里外拓业务的时候，他都会遇到热心的村民，他们已经和他相熟了，村民们都知道这个和蔼宽厚的人是农行的，基于对农行的信任和依赖，他们也乐于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他们会拉着他的手，谈谈今年的收入，谈谈经营中遇到的问题，向他咨询银行方面的一些知识。这些朴实的村民时常让他感到兄弟一般的亲切，这让他越来越觉得让他本本里的这些还没有脱贫的人们尽快过上好的生活是不能再等的事情了。因为他知道，农行上层领导到基层员工，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服务三农这个本职。农民从前是农行的根基，现在也是农行永远也不能放弃的伙伴。每到实现一家在农行的帮助下脱贫后，他都如释重负地在这个小本本下面的名字上画上个重重的对号，现在着实到应该啃啃王大刚这块硬骨头的时候了。
王大刚坐在椅子上闷声抽烟，不时地重重叹一口气。妻子翠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层层剥开后，露出一对玉镯子摊在桌子上。“家里值钱的东西就剩下这对镯子了，卖了给咱娘治病吧”，她轻轻地对大刚说。大刚抬起头，眉毛皱起来，倔强地把镯子推向一边，“这哪能行，这是你娘给你传家的陪嫁物，说啥也不能卖它”。“卖了吧，先把娘的病治好再说，镯子没了可以再买，娘的病耽误不起”。大刚听到这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低下头。大刚娘半卧在床上，用干瘦的手拍打着自己的腿哭起来：“这是作的啥孽啊，都是我和你爹拖累的你们，倒还不如死了好！”，翠萍赶紧过去安慰：“娘，快别说这个，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好您的病，您什么也别想，只管养病”，说着抱住大刚娘在那里噗嗒噗嗒掉眼泪。大刚捂住脸，眼泪顺着指头缝渗了出来，他愧疚地对床上的婆媳俩说，“都是我没本事，害的这个家都不成了家，我对不起你们啊，娘！”。
这一切都被刚进门来的延顺经理看在了眼里，他轻轻打了声招呼，走到床前关切地询问了一下老人的病况，然后握着老人的手安慰了几句。翠萍赶紧让座倒水。看到徒有四壁的这个家，延顺心里酸酸的，想当初这是多么红火的一家，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大刚只是抬抬手对延顺示意坐下，闷声说：“刘经理，农行的贷款我再难也是一个子儿不少的还上了，我现在也没钱存了，也帮不上你们什么业务，你要还是为着什么贫困户来，那就免谈，要是口渴你赶紧喝点水走，我也不留你，你看我家事多着呢”。刘经理坐下来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微笑着说：“大刚哥我看你呀，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穷咱们不怕，我不信以你的能力，改变不了这个穷”，“怎么改变？老天爷让我穷到这个地步还怎么改？这都是命啊！”，大刚深深的吸了口烟叹了口气说。“你信命？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要看你怎么做”，延顺接着问:“大刚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准备把这房子卖了给娘治病”，大刚无奈地说。
“那你们一家住哪？”，“和村里说好了，先借住闲着的旧村部，走一步说一步吧，唉！”。“哥，这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得想办法改变当前这种状况”，延顺往大刚跟前凑了凑说。“改变不了了，兄弟，我现在心灰意冷了，我什么都不想做，就认命吧”。大刚娘听到这里，呜呜地又哭起来：“都是我这个病呀，老天爷，这是作了什么孽呀！”，大刚媳妇一边摩挲着大刚娘的手安慰一边忍不住地啜泣。延顺看着这一切，他感到有一种激愤的情绪从心底冒出来，他生气地指着垂头丧气的王大刚说：“作为一个大男人，你就这点出息？你当兵的那股冲劲儿哪去了？一点挫折就垮了？不管你现在认不认自己是贫困户，你这个贫困户现在是板上钉钉，你要是个男人，就振作起来，别让一家人都跟着你受穷！老王，现在我不叫你哥，你现在不配叫哥，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才认你这个哥！”。
屋里出现了压抑的沉默，大家都不做声，只听到大刚娘和翠萍的低声啜泣，还有墙上那只破石英钟的滴答声。大刚低头吸着烟，烟雾弥漫着整间小屋。延顺静静地看着大刚的反应，等着他说话，良久，只见大刚猛地地吸了一口烟，像把心中的郁闷统统吐出来似的把一口烟长长地吐了出来，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延顺，突然眼睛一闪，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把茶碗里的水震得溢了出来。“干，兄弟，我信你，就凭你和农行对我的这份依和（信任），我也要干，兄弟，你说，咱们咋干法？说干就干，我就不信比别人差到哪里！”。延顺听到这里，心里一震，这个犟牛终于开窍了！他站起来握住大刚的手爽朗地说，“哥，这就对了，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这才像哥男子汉说的话”。翠萍和娘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也露出了带着泪痕的笑容。
其实他之前经过长时间的分析论证，调查研究，早已为大刚思谋了一条致富的蓝图。大刚头脑灵活，有管理经验和经营意识，又有养殖经验，认为奶牛养殖比较适合大刚，是一条不错的致富门路。他给大刚分析了奶牛养殖的市场潜力和发展前景，县城又有伊利公司这个大企业的销路，加之县里和农行对这方面都有扶持优惠政策，不愁养殖场建起来不发展壮大。大刚的眼里放出了异彩，他仿佛在暗暗集聚力量，内心的激情逐渐焕发起来。他站起来端起茶杯对着延顺说“兄弟，来，我现在不说谢了，等我干起来反过伐来（条件好了）我再一并谢你！”，“好，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着两个人啪地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延顺临走掏出两千块钱放在桌子上，他如释重负地走出了这个家。
回到网点，延顺经理马上向王主任把前前后后的过程作了汇报，王主任立刻向镇里的扶贫工作组汇报又把具体情况向上级行作了书面汇报。镇里正愁拿不下这座碉堡呢，这下好了，他们立即启动工作程序，把大刚的情况和思路报到县扶贫办和畜牧局、财政局。农行上级行领导对此非常重视，上级行专门派来调研人员配合县镇扶贫人员对大刚的情况进行实地调查，认为大刚的各项条件均符合扶贫政策。上级行调研人员也认为，大刚的信用条件优良，所选项目前景广阔，符合我行惠农贷款条件。
第一批扶贫资金下来，贷款加上县里的扶持资金，大刚从内蒙古进了十头奶牛，镇里专门划出王庄村山下五十亩空地建起养牛场。一天周末中午，延顺在家呼噜呼噜地吃面条，突然接到大刚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大刚兴奋的声音：“兄弟，快来看，产奶了”。延顺慌忙放下饭碗，抹了抹嘴简单地向妻子陈杰简单说了说往外跑，妻子嘴一撇，嗔怪地说：“咱自家的事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她拿了件衣服递给延顺嘱咐路上慢点。
等到了养殖场，看到那白花花的奶流到桶里，延顺欣慰地松了口气，他回头看看大刚，只见他眼睛里渗出了一些亮亮的碎银般的液体。第一批牛奶检验合格，第一笔收入打入账户，好消息一个个传来，奶牛场的经营步入了正规。下一步，奶牛场面临扩大生产规模，资金周转又成了问题。之前那几万的惠农贷早已满足不了经营的需要，王主任和延顺经理为此熬了十几个昼夜把鲁担贷资料进行了整理上报，此前，整个县农行还没有放过类似的贷款，一次次的完善，补充，一次次的返工加班，贷款终于在最短的时间批复放出48万元，这是全县第一笔以扶贫为目的的鲁担贷，意义非同寻常。山东省农行非常重视，省行益虎行长也做出重要批示，扶贫是农行一直坚持的初衷和义务，做好扶贫工作也是农行对广大农民朋友最好的回报。
怎样帮助养殖场把这笔资金用到刀刃上，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益是关键。通过调查研究，分理处为养殖场制定了一个以牛养牛的方案。仅仅买牛产奶势必增加成本，以牛养牛的办法就是，同时购买少量的公奶牛，通过交配繁衍增加奶牛的数量，扩大生产规模。大刚把儿子送去莱阳农学院进行了兽医培训，掌握了兽医诊治、手术、接生、医药各方面的医术，县畜牧局时常派专业兽医来进行指导和巡检。王主任和延顺经理还发动分理处员工把家里和亲戚朋友的废弃的棉衣棉被捐出来，以便在冬天奶牛生产的时候御寒之用。现在，养殖场的规模已达到350多头，又增加了新项目养殖肉牛。在此经验的基础上，分理处配合大刚又帮助邻村贫困户陶召河筹建了养殖场，发放了第二笔鲁担贷30万元。如今，陶的公司规模也达到200多头。
这天，延顺经理又来到养殖场大刚的办公室，他毫不客气地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列了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名字。他半开玩笑地对大刚说：“大刚哥，你说过等你的生意好了要报答我，说话还算数不？”，大刚听了拍着胸脯朗声说：“兄弟，我正琢磨这事呢，我要说话不算数还算个男人吗？说吧，兄弟，你要什么，你大刚哥现在什么都不缺”。“好，那我算没看错你这位哥哥，喏，看到这份名单没？”延顺指了指桌上的那张纸，“这些都是各村留守妇女和还没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我想你这养殖场也该缺少人手了吧？把他们都安排了，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大刚听到这里，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哈哈哈，我说兄弟，你和我想到一块儿了，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向镇里汇报过这事了，我不光打算安排说的这些老人和妇女，我还要把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召回来，我已经盘算好了，养殖场到这个规模，我们不光往伊利公司销，我们自己还要开奶制品公司，牛场也需要大量饲料，收购、运输等这些都需要年轻人回来搞和养殖场相应的配套经营，这里面的市场大着呢，他们不用出门打工，票子就会像浪溪河的水一样流进腰包啊，哈哈哈，我困难的时候乡亲们没少帮持我，我不能忘恩负义呢，还有，我不光安排你名单上的这些人，对没有劳动能力的孤寡老人，我也考虑好了，都把他们送养老院，费用我听着”。
延顺经理的两眼放光，他终于又解决了压在他心里的好几块大石头。说着话，大刚媳妇翠萍扶着大娘走进来，大娘看上去身体好多了，延顺上前握住大娘的手，问候了身体状况，看到老人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今，在延顺经理的推荐下，大刚在农银人寿为全家人都办理了疾病保险，还为养殖场每个工人都办理了劳动保险和疾病保险。大刚说，咱在这方面吃过亏，就不能再吃第二次亏。大刚这时也不避讳地上前深情地轻轻拥住媳妇儿，回头对延顺说：“兄弟，你说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我这一辈子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了你嫂子，当初最困难的时候要是没有她支撑着，我早就垮了”。翠萍一晃胳膊把大刚推开嗔怪地说：“你看守着延顺兄弟也不闲难堪”，这时候最耀眼的，就是翠萍手腕上的两只玉镯闪闪发光。
“好，那咱们就以茶代酒，为你的成功干杯，为大刚哥娶了这么好的嫂子干杯”，延顺端起茶杯和大刚的茶杯重重地碰在了一起，茶水溢出来。好像溢出了两个人内心激荡着的欢快波涛。
延顺从上衣兜里掏出那个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笔记本，拿在手里仔细地翻开，在王大刚等几个人名字下面重重地画上了对号。
他感觉扶贫工作还任重而道远。下一步他还要配合县行，建立黄河滩区建设扶贫项目的档案。怎样在在滩区居民喜迁新居的基础上让贫困户脱贫致富是整个平阴县农行又一个巨大的工程，因为平阴农行在扶贫工作的目标就是：一个也不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