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乡玉屏山古木参天,虬曲苍劲,郁郁葱葱。除了生长松、柏、柯、杨、楠等树木和一簇簇纷扰杂陈的灌木丛外,还有一棵棵高大粗壮的椎树。
椎树春华秋实。每年阳春三月,细密的朵朵红蕊白色小绒花,如同破蛹而出的白蝴蝶轻盈地栖息枝头。阳光透过枝叶照射在上面,闪闪发亮,给深邃幽静、薄雾笼罩的深山老林,带来春天的温暖气息和旖旎的风光。
随着时间脚步的迈进,椎花开始蔫不啦唧的凋敝,随即枝头上便陆陆续续冒出密密麻麻的青青小椎果 。不久就长成小指头一般大,头大尾尖,形似小榛子。
椎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树冠庞大。绿油油的叶子拇指一般大小,结的椎果多而小巧玲珑,惹人喜爱。
不过,榛子外壳浑身长刺,成熟时需要戴上手套才可以侍弄得了。
椎果则不然,一身硬壳光滑透亮,干净整洁,用牙嗑开皮就可以直接吃。
它头戴一顶平顶绿色小圆帽,上面布满网状似的小凹凸。果皮由浅至深,翠绿–淡黄–赭红–棕黑色。果实由原先的白色浆液逐渐凝固成白粿一样柔嫩的果肉。
每逢枫叶红、稻谷金、瓜果香的金秋时节,椎果也接二连三地步之后尘,成熟了。
要是遇上丰收年景,颗颗椎果饱满瑧润,像无数玲珑剔透的黑玛瑙点缀在枝头。
阳光筛照,晶莹发亮;山风吹拂,摇摇欲坠,莎莎作响。
要是时日多了还没有人问津,椎果就会自动脱帽掉落,成了鸟兽蛇虫地鼠的食物。落到草丛或泥淖下面的,天长地久,就会零落成泥碾作尘,成为蝼蚁的搬运食品。
每逢这时候,十二三岁的欢哥就会带上我和弟,提一把柴刀和两个小竹篮,跟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兴致勃勃地上山摘椎果。
哥哥经常上山砍柴,轻车熟路,一马当先。
到了密密的树林子里,他踩着苔藓铺陈、绿草如茵的蜿蜒小路,抡着柴刀,左右开弓,遇蔓砍蔓,遇藤拽藤,披荆斩棘,摧枯拉朽,开辟出一条比较宽大的山路来。我们两个跟屁虫,手拉手跟在他后头。
到了树林子里,稍歇片刻就分头跑来跑去寻找椎树。找到了还得瞪大眼睛仰头观望,看哪棵树结的椎果又多又大,树干又粗又矮,枝桠横生,容易攀爬的,就在这棵树下安营扎寨。
要是树干长得高大挺拔溜直,枝枝YY又少,人很难爬上去,就算结的果子再多也是枉然,只能干瞪眼,依依不舍地离开。
有一种椎果只比米粒大一丟丢,剥了硬皮果肉才一丁点,人们顾名思义叫它“米椎”,我们大凡不会要。除非两手空空时才会眷顾到它 。
一旦锁定目标,哥哥就把柴刀往裤腰带上一别,两手环抱住树干,双膝弯曲,两脚紧紧抠住长满眼睛似的皴裂树皮,像只青蛙两腿用力向上一蹬,身子就“噌”一下窜上去一点,再一蹬又往上窜一点,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
好不容易攀上了树,他就找个大树杈坐下来。一手抓住长满椎果的枝条,一手挥刀就砍。
有的枝条有碗口那么大,连砍数刀都不断开,哥就站起身子贴在树干上两手抱着,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在豁口处使劲地踩踏,只听咔嚓咔嚓地响,可披着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似的小半根枝条却死皮赖脸地悬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迟迟不下来;
哥就蹲下来,一只手抱住树干,傾着身子,另一只手操刀对着那久久不肯就范的半根韧皮条,又扯又钩,最终枝条像鹞子翻身一般,“唰”的一下一头栽落在地上。
我和弟早就在底下铺了一块塑料布等待它们。哥在树上使劲砍,我俩在树下不停地摘。
要是果子呈现墨黑色,表明已经熟透。哥就干脆站着双手抱树,一双光脚丫踩在枝桠上,浑身上下像筛糠一样抖动。
树大招风,庞大的树冠被震撼得哗哗作响,婆娑不已,落英缤纷。片片黄叶似蛱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飘扬扬地撒落地面;
那些可爱的黑玛瑙们,如同下了一场黑色冰雹,噼噼啪啪地纷纷坠地。
经过我们的一番洗劫,椎叶飘零稀疏,顿感山空野旷,从天空投射下来的太阳光被枝叶撕裂成的碎片,显然也大块了起来。
我们姐弟俩头上常被这些结实的小疙瘩砸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只好远远地躲到一边去。等哥把树上的椎果抖落干净了,才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来。
其他的孩子也各自在树林子里大呼小叫地寻找目标。找到了,有的像机灵的小猴子,抓住柔韧的藤条,荡秋千似的荡来荡去,然后三蹿两跳就上了树,得意洋洋地坐在树杈上晃着两条小腿,边摘椎果边撮着小嘴唏唏嘘嘘地吹着口哨;
有的不会爬树,就就地取材,砍一根长长的竹竿,啪嗒啪嗒地敲打着椎果;
有的则弯着腰捡拾掉落在地面上的椎果,有时也鹦鹉学舌,拖着长腔模仿小鸟唧唧啾啾咕咕地叫;
女孩子们,包括我,则咿咿呀呀地小声哼着歌曲;
隔壁树上小鸟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
旁边一条山涧,泉水叮叮咚咚地流个个不停……
寂静的山谷有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光顾莅临,顿时热闹起来,充满着一片欢声笑语,显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我们有时要是运气好战果辉煌,摘下的椎果多得两个小圆篮装不下,哥就把弟弟的外裤褪下来当袋子。先是拽两根藤条把两只裤脚扎紧,然后往裤管里装,装好了再扎一扎裤头。
要回家了,哥哥把“裤袋子”往肩膀上一甩,两手抓住袋口,像驮小猪一般驮着走。
我们像两个小喽啰挎着篮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三步并作两步走;
要是砍下的椎枝很多,一时半会摘不完,留在山上又怕被人顺手牵羊,就扛在肩膀上回家。 半路上,会时不时地掉下一颗颗熟透了的羊屎蛋蛋似的小椎果。
因为哥哥会爬树,我们常常满载而归。一路上,兄弟妹三个兴高采烈,像是得胜的将军,仰着头,挺着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
此时,山脚下村子里,缕缕炊烟袅袅升起。
回到家里,母亲忙着烧水煮椎果,还撒一把盐在锅里。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椎果清香。
熟了,母亲会捧上几大捧分享给没有上山去摘椎果的邻居品尝。大家有说有笑,吃得有滋有味。
要是吃不完,母亲就把椎果晒干了装在坛子里,留着过年时吃。
干椎果跟豆子一样,在铁锅里似乎难忍热身爆炒,会哔哔啵啵乱吼乱叫,跳脚不已,有的还疼得龇牙咧嘴,皮开肉绽。
轻轻掰一个抛进口里,嘎嘣嘎嘣咯牙,清香酥脆,好吃得很。
村里有的妇女会趁着放电影、演戏的机会,将椎果煮熟了提篮叫卖。用一个酒盅量着,满满的一盏大约十几颗才一分钱。花两三分钱就可以买到半口袋。
这些人边看戏边嗑,就像春节期间人们啃瓜籽,老鼠啃大米,咯哒咯哒,吃得津津有味。
一场戏下来,剧场里满地都是椎壳,清场人员扫一扫,成堆成摞。
听大人说,椎果有利尿、滋阴、健胃、补肾等作用。还说在我们全县范围内,唯有我们玉屏山才有这种小椎果。这真是上天恩赐给我们家乡人民的一份独特礼物。
在那物质不是很丰富的年代,椎果是我们家乡孩子所热烈追捧过的美味零食。
玉屏山上除了椎果,还出产竹笋、蘑菇、药材、草根……
它不但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库,还是我们儿童的美丽乐园,天然氧巴。鸟语花香,泉水叮咚,空气清新,心旷神怡。
我们小孩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爱逗留多久就逗留多久,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爱怎么喧哗就怎么喧哗,没人约束,没人训斥,自由出入,大大方方。
只要你不乱砍乱伐,有能力有力量,山上你能索取到的东西都是你的,没人会跟你争跟你抢。无须看别人脸色,无须担忧别人嫉妒,无须瞻前顾后,提心吊胆。
无须像杜甫草堂边那位孤寡老妇那样,因为生活穷困潦倒,为了充饥去杜甫家扑枣,又害怕被主人撞见,于是胆战心惊,东张西望,偷偷摸摸。
还好“唐朝诗圣有杜甫,能知百姓苦中苦。”,不但自己让老妇堂前任意扑枣,还不忘叮嘱后来居住者亲戚吴郎:老妪是不得已才扑枣,大可不必插上篱巴来防备,让她感到难堪……
附 杜甫《又呈吴郞》: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我们每次上山都心无旁骛,无拘无束,心情格外的舒畅,脚步的鼓点轻松快捷,蹦蹦跳跳的不觉就来到山脚下,然后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小石子路迂回而上……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