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茅草房是个灯塔,像是在等待着不知名的小船靠岸。
寻着光,我哭着跑到胖爷爷家里,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一边抹着眼里滚不完的泪花。
“是菀菀回来了么?”门里应了一声,既亲切又熟悉。
过了没装门的门槛,一眼就看到了胖爷爷。
胖爷爷盘膝坐在屋檐下,一见我便搁下呼扇呼扇的大蒲扇,一拐一拐地走过来蹲下,捧起一个哭得红扑扑的小脸,用他圆圆的大拇指抹去了泪痕。
“我把自己弄丢了……”
“怎么啦?菀菀不是在这嘛?”
“不,不是,是我的影子先生不见了……”鼻涕流了出来,挂在了鼻尖尖上。
胖爷爷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的光如烛火一般,微微摇曳。
屋里的光向我照过来,地上却没有斜斜的被拉长的影子。
2.
走丢了吗?
影子先生的脚步很慢,总是跟不上我。所以,我总会在灯下坐着等等他,看着他慢慢靠过来再跟他一块走。
但这次,我没有等他,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
“我跟他吵架了,他很生气,停在原地也不跟过来。”
“当时,我真的很生气,一生气,就丢下他跑掉了。”
可是,一想到影子先生孤零零地待在一个陌生又寒冷的地方,我就忍不住地想去找它。
“菀菀可以找它回来啊?”胖爷爷将我的手捂在他满是老茧的手心里,有些剌手,却暖烘烘的。
委屈地像只钻进窝里的幼兔,我站在胖爷爷面前撅着小嘴不停地跺脚,泪水仍在眼眶打转。
“找了…他不在那!”
在透出颤巍巍的火光的老茅草屋里,女孩伤心地哭喊着。村儿里的家犬一听见,便随着那哭喊嚎叫起来,引得小女孩倒像一匹无知的小狼,不知觉便号令了几匹追随她的“狼”伙伴。
桌上固定着一半截的蜡,那是胖爷爷擦了根火柴,点燃了烛芯的灯塔。
火光莹莹地照亮整堂屋子,像个小太阳,让这小而破旧的世界里充满阳光。
胖爷爷坐在桌子旁一把椅子上,那椅子腿不稳固,总是一摇一摆的。胖爷爷只能一腿撑着地,另一条腿上坐着女孩。
“我们菀菀呐,小时候也老是找不着家。爷爷呢,就给你点上蜡烛……”
“菀菀呐,不一会就找着家了。”
女孩揉了揉惺忪的大眼睛,含糊地问到:“她回来了吗?”
“没来呐。”
“那……”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有倦意却不离烛光,“那……怎么不回来呢……”
“菀菀先睡觉吧,有胖爷爷等着呢。”
胖爷爷轻轻揽过女孩的肩膀,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安心地睡一觉。
看着这摇曳的外焰,胖爷爷昏昏欲睡起来。老眼昏花,却不影响温柔的烛光映入眼眸。
他啊,想起来了许多许多以前的事……
3.
“老白鹅,
癞蛤蟆,
邋邋遢遢不像话~”
村里的小孩总是来破茅房外边,拾上几个小石子,丢进墙里头。
一见屋里一摇一拐出来的老头,小孩子们便吱哇乱叫着逃走了,而他却只是看着这群跑远的孩子傻傻地笑。
上了年纪,有些痴傻。他腿脚不好,走路慢不说还一瘸一拐的,像极了村里看户的大鹅。
所以,人们都管他叫“鹅老头”。
鹅老头的媳妇早就没了,儿子也不管他,怕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爹。
他就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间父辈留下来的房子里,靠摘山上的野果赚点小钱维持生计。
可这点钱连三顿饱饭都顾不上,哪里能留下什么钱去点灯用?
鹅老头自个住倒也不在乎,所以这茅草房一到晚上,便黑漆漆的。
后来也不知是哪里流浪过来的野娃娃,这么大个村子,大到地主,小到商贩,什么人家不过得滋润,却偏偏流浪到鹅老头的家里。
谁都没想到,鹅老头竟把她当孙女养,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菀菀。
村里人担心他成天疯疯傻傻,自己都照顾不来,更养不了孩子。可鹅老头不肯给别人养,女娃娃更不愿去别人家。
不过这鹅老头倒也奇怪,养起菀菀来倒不觉痴傻了,认真得很。瞧着女娃娃多少长了肉,小脸蛋儿也红扑扑的上了颜色,村里人也就不再多问。
后来,便有了一老一小在村里瞎转悠的场面:鹅老头总是跟在女娃娃后面,慢悠悠地,一瘸一拐地,憨笑着;女娃娃就一个劲地往前窜,东跑跑,西凑凑。
女娃娃不过七八岁,小腿可快得很。她走得远些了就停下来,等着鹅老头一走到,又笑嘻嘻地跑开了。
不过,女娃娃可偏不叫他鹅老头,而是叫他胖爷爷。有人问,她便答:
“因为我叫胖爷爷,爷爷开心,我也开心。”
不过,这孩子一到傍晚便出了家门,三更半夜的才回来。
鹅老头也不过问,只拿钱买来根蜡烛,燃了点蜡水滴在桌子中央,再把整根蜡烛固定在那。
一到晚上,便点上烛芯。自己呢,就拿着大蒲扇盘坐在门外檐下,赶着蚊虫等菀菀。
菀菀回来了,鹅老头家的烛光也就灭了。
早出晚归的村里人常常看见鹅老头家的女娃娃从那里待着,想领她回去,她也不肯。若硬拉她走,她就倔着脾气拗道:
“胖爷爷家亮,回得了!”
村里人曾打听过孩子的身世,也确实有人说之前在村东头那里看见,一盏老旧电灯下,一个女人呵斥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
那人虽看不清她们的样貌,但听口音断定她们绝不是本村人。
现在想来,怕是女娃娃去了那盏电灯下等妈妈。
只是,菀菀没有等到秋天,便溺死在了村东头的小河里。
那条小河浅得很,水深不过膝盖。
村里人都心存疑惑,可菀菀确实是溺水而亡。
人们来到鹅老头家,跟他说了菀菀的事……
有人说,见过一个女人跟菀菀待在一起,也有人觉得,就是那个把菀菀抛弃的女人害了菀菀……
人们七嘴八舌,争执不休。
那晚,鹅老头家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晚,鹅老头家亮了一夜的烛光。
村里人见了鹅老头,有时会跟他打声招呼。可鹅老头只问一句:“菀菀回来了么?”
见那人闭口不言,他便傻笑着离开,继续自顾自地在村里瞎转悠,时而跟往常一样慢腾腾地走,时而又紧赶慢赶,好像在追着什么一样。
人们都说鹅老头又变得疯疯癫癫了。
在那之后,鹅老头照样摘果子,换钱币。
可他拿着所有的钱,啥也不买,只换蜡烛。
天一黑,鹅老头家里就有光。
他就这么不吃不喝,任由自己消瘦下去,瘦到皮包骨头……
再后来,鹅老头饿死了。
村里人把鹅老头埋在了他家的院儿里,菀菀的墓离他家不是很远,就在村外的后山上。
4.
四季更迭,曾经小小的村落也在不断地扩大。
家家盖起了水泥房,小土路压平成了水泥路,墙根的电灯能亮到五更天。
唯有一间破旧的小茅草房,像是一件不允许被遗忘的往事隐没在角落里。
自那桩事以后,村里的人像是有了一种无名的默契一样,每当蜡烛燃尽了,就会有人去这栋茅草房里添一根蜡烛,晚上点上火,白天去吹灭。
后来,几代过去了,子子孙孙们越发不理解老人们这么做的原因,几次劝他们的老母亲、老父亲不值得费这些个钱。
老人们却说,这不值几个钱,添添火也好,这样就不怕孙女找不着爷爷,也不怕爷爷等不到孙女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