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 —— 在芸芸众生中学会如何去爱

作为“阿富汗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群山回唱》弱化了历史背景,着眼于长达60年的家庭变迁与人物命运,却不失恢弘与细腻。类似于《一千零一夜》的讲故事方式,小说讲述了八个普通人的爱恨纠结,这些故事看似独立,人物却相互交织,而这一切都要从60年前的一个无奈选择开始。

1952年,生活在阿富汗一个普通村落里的阿卜杜拉一家面临贫困饥寒,3年前母亲难产去世,留下妹妹帕丽,阿卜杜拉如兄如母承担起照料妹妹的职责。他与妹妹感情颇深,为她换尿布,哄她入睡,用新鞋子换她喜爱的孔雀羽毛。父亲萨布尔日夜劳作却不能养家糊口,他再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死在了寒冷的冬天,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孩子,但是冬天又要来到了。在舅舅纳比的提议下,父亲决定将帕丽卖给喀布尔的一家没有孩子的富人。帕丽无忧无虑的长到6岁,随“母亲”妮拉前往法国。读书、恋爱、结婚、生子、成为年轻有为的数学系教授,虽然并不是一帆风顺,但与阿富汗的传统女性相比已是另一番天地。帕丽离开兄长时年龄尚小,很快就忘记了原生家庭,但她始终感觉内心缺失了一部分,最终她知道了自己有个亲生哥哥。然而当她满心欢喜跨洋到美国与阿卜杜拉相见时,哥哥已经患上了阿兹海默。

如果这就是故事的全部,未免太过普通了,既不是典型的阿富汗背景,又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但是与前两本书不同的是,胡塞尼·卡勒德在这里致力于构建一个人类共通的主题——爱,说来俗套,但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

姐妹 从阿卜杜拉的继母帕尔瓦娜说起吧。她与马苏玛是双胞胎姐妹,但是帕尔瓦娜一直活在姐姐的阴影下。马苏玛乖巧漂亮,所到之处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帕尔瓦娜却最多称得上“普通”,她事事不如姐姐,就连出生也比她艰难,纵然如此,两人的感情却很深厚。青春期时两人同时喜欢上萨布尔,帕尔瓦娜偷藏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想要送给他,却被姐姐捷足先登。在树枝上玩耍时,马苏玛告诉妹妹,她在家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不知道是谁的就送了萨布尔,而萨布尔马上就要过来向她提亲了。或许是怀疑马苏玛偷了自己的笔记本,或许是马苏玛漫不经心的故意炫耀,或许是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又或许都有,帕尔瓦娜猛然摇晃树枝,马苏玛高空坠落。此后帕尔瓦娜一直照料瘫痪的姐姐,直到萨布尔的妻子去世,有意与帕尔瓦娜再婚。马苏玛不愿成为妹妹的累赘,在荒漠中自杀。

爱情 所有故事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纳比的爱情了。纳比是阿卜杜拉的继母帕尔瓦娜的亲哥哥,他于1947年前往喀布尔谋生,一次偶然的机会,来到瓦赫达提家做厨师。瓦赫达提先生对他一见钟情,所以尽管刚开始时纳比做饭很烂,开车也很菜,瓦赫达提还是把他留在了身边,而纳比对这一无所知,他还爱上了女主人妮拉。为了讨好妮拉他讲笑话给她听,找机会单独与她相处,把她带到家乡寻找创作灵感,然后他做了后悔终身的事情:为了抚慰不能生育的妮拉,牵线搭桥把阿卜杜拉的妹妹帕丽卖给了瓦赫达提夫妇。瓦赫达提先生中风后,妮拉带着帕丽前往法国,纳比在整理东西时发现男主人的每幅画作都与自己有关:开车的纳比、小憩的纳比、抽烟的纳比……几番挣扎后,纳比决定留在瓦赫达提身边,直至他去世。最终纳比也爱上了瓦赫达提。2010年,纳比去世时将他知晓的一切都写在了信里,这封信留给了整形医生马科斯,马科斯最终找到了远在法国的帕丽,正是这封信弥补了帕丽的人生空白。

母女 妮拉带帕丽来到法国后,变本加厉的酗酒,一如既往的自由不羁。妮拉极具女性魅力,身边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只要她主动出击,没有人可以逃得掉。而帕丽相貌普通,身材也很一般,正因为如此,她对母亲产生了微妙的妒意。帕丽读小学时,妮拉与经济学教授于连拍拖,十年后,帕丽与他在一起了,妮拉感到背叛,自杀身亡。帕丽一直纠结于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却不知母亲给她最大的礼物就是带她离开了阿富汗,逃离了那个每平方英里就有一千个悲剧的地方,让她可以自由的追求人生。

父女帕丽离开后,父亲萨布尔因为过度劳累而身亡,阿卜杜拉逃亡巴基斯坦,又与妻子移民美国,经营一个阿富汗餐馆,并为女儿取名帕丽。或许是妹妹的离开导致了阿卜杜拉对亲人分别的恐惧,他一直限制女儿不愿让她远离自己,不管是小时候与老师和同学去海洋馆,还是长大后到异地求学,帕丽感到自己一直被束缚在牢笼里。时间久了,帕丽潜意识里不再探索周围的世界,她逃避恋爱,母亲去世后,更是日日在家照料生病的父亲。在姑姑的建议下,帕丽把父亲送到专业的疗养院,又申请到了人文与艺术学院的读书资格,我想她最终找到了接触世界的方式。

父子阿卜杜拉的同父异母弟弟伊克巴尔一家从巴基斯坦回到阿富汗后,发现自己的宅基被大毒枭占用,地契又被法官故意弄丢,举头无路后决定刺杀大毒枭,却反被打死。大毒枭在异省种植罂粟,赚钱后又在沙德巴格修建医院和学校,并且借钱给穷人做生意。很难用好或者坏这样简单的词来形容他,但他一直在儿子阿德尔面前树立高光伟正的形象,他告诉儿子自己种植的是玉米,钱都用来帮助沙德巴格的居民。阿德尔也一直认为他父亲是伟大的,直到伊克巴尔的儿子撕破谎言告诉他真相。阿德尔内心挣扎了一阵子,最终无奈的接受了事实并选择继续爱他的父亲。

母子马科斯从小与母亲生活在希腊的一个海岛上,他喜爱摄影,想要探索更大的世界,不想在海岛上困顿一生。成年后马科斯离开了家乡,周游世界,最终成为一名整形外科医生,现在在喀布尔为一家非营利性组织工作。回家探亲时,他发现两年未见的母亲衰老速度如此之快,头发花白,行动迟缓,并且患上了渐冻症。马科斯从小立志成为浪子,花甲之年才意识到母亲与家乡是他以后魂牵梦绕的地方。与马科斯相反的是萨莉亚,她不知生父是何人,又被母亲男朋友的恶犬所伤,面目全非,从小被扔在海岛上,与马科斯母子一起生活。她从未想着离开海岛,在马科斯的母亲身边一待就是几十年。萨莉亚从小被母亲抛弃,她格外珍惜有人陪伴的生活,而马科斯从未意识到终有一天他的母亲也会离他而去。

兄弟伊德里斯与铁木尔是堂兄弟,他们从小移民美国,现在回到喀布尔处理父辈的房产。与灵活外向的铁木尔不同,伊德里斯不擅交际,所以当铁木尔与政府官员打交道时,他决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每天到医院探望一个生病的小女孩。在日常交往,小女孩对他产生了依赖,走之前,他信心满满地向护士表示会把女孩接到美国医治,或许他当时心里也骄傲自己终于做了件超越弟弟的事情。然而当他回到美国后,立即被拉入生活与工作的快轨,寻求医疗帮助的事情也被上司驳回,他渐渐就放弃了。几年之后他发现女孩在铁木尔的帮助下来到美国医治,浓密的秀发很好的遮住了她头上的伤疤,而一向张扬的弟弟从未公开说起过此事。

总的来说,《群山回唱》的故事脉络不是很清晰,它不像一部长篇小说,更像是一本故事集。但这些故事因为一个共同的主题组合在一起就显得别出心裁。作者没有特别突出民族背景,主题也不是那么的鲜明,但是这本书比前两部更细腻,它将一个烂俗的话题徐徐展现在读者面前,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爱”、“家庭之间的爱”。“爱”这个事情人人皆知,每个人都无法避免,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处理好,或多或少总是有瑕疵。

整形医生马科斯的故事饱受诟病,很多人觉得这一章像流水账,但是这个故事最应该引起大家的共鸣啊。小时候大家都有一个闯荡世界、成为独行侠的梦想,长大后不管梦想有没有实现,总有一个时刻让你意识到家才是港湾,家人才是最后的依靠。哪怕孤僻富有的瓦赫达提,他也需要一个纳比陪伴,没有人可以真正独立地、冷冰冰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事情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尤其是人生。

这部书里,作者的行文能力更近一层,开始尝试各种写作技巧,广泛使用“意识流”。或许是因为换了翻译,这本小说的语言相比前两部更优美,下面是一些摘抄。


一定要有所得,有所失,才谈得上勇气。

如果你是个穷人,就只能拿痛苦当钱花。

井水满了,河水涨了,东山绿了,野花也开了。

看流云飘过月亮。

阿卜杜拉无法想像父亲也曾荡过秋千,也曾是个孩子,像阿卜杜拉一样的孩子,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和小朋友们在野地里疯跑。父亲,他两只手上是累累的伤痕,他脸上刻满了疲倦的线条。父亲,他好像一生下来就拿着铁铲,指甲里带着泥垢。

今天我看到了我在寻觅的容颜,我看到了闭月,羞花,无法度量的优雅。

他将想像着羽毛从飞鸟身上松脱,在云中,在人间千尺之上,在暴烈的气流中劲舞,激旋,被怒号的狂风裹挟,推送,飞越千里荒漠,百座高山,战胜一切险阻,最后万无一失,飘落于巨石脚下,并必将被妹妹发现。

阳光播洒在湖面上,散映成千千万万细碎的光斑,在水波中起伏荡漾。

她遭受的一切既算不上不公平,也不过分。

我只能揣想,对某些人,特别是对某些女人来说,婚姻——即便是像这样不幸福的婚姻——是一种对更不幸福状态的逃避。

我现在懂了,有些人感到不幸福,是因为别人爱的方式:秘密地,热烈地,无助地去爱。

生活中的问题不是没有答案,就是答案太多,怎么也理不清。

如果雪崩把你埋住,你倒在好多好多雪的下面,就会分不清上在哪边,下在哪边。你想把自己挖出去,却选了错误的方向,于是把你自己挖进了死亡。

勉力追求,却半途而废,每一次都走进死路。

这个世界看不见你的内在,它一点儿也不关心你的希望、梦想,以及忧伤。

美貌是个巨大而不当的礼物,来得既任意,又愚蠢。

人类的行为是混乱的,不可预测的,与方便的对称性毫不相关。可是,我也在选择怎样的生活模式、我的人生故事如何成形的信念中发现了安慰,就像暗房中的一张照片,故事将慢慢显现,来确证我一直想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善。

人们认为自己活着,全凭他们想要的东西,可实际上呢,支配他们的是他们害怕的东西,是他们不想要的东西。

可是时间啊,它就像美貌,你拥有的总是不如想的那么多。

我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层玻璃,害怕它一旦碎掉,而我又孤身一人,必将被裹挟而出,冲入未知的汪洋,扑扑打打,无助,迷失,上气不接下气。

到头来是我慌了神,跑回了熟悉的角落,钻进了地洞和墙缝,回到了我在家的生活。

我常把我俩想像成两片树叶,从同一棵树上飘落,被风吹散,相隔数里,却仍然找得到深深纠缠的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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