逖听遐视 ‖ 《 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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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多大的风雨总会过去,时空一如既往似熟睡的婴儿,内心的风雨亦如此,楚楚临窗而坐,与窗栊上的影子交叠摇曳,那影子因风而动,似被困进哪个收妖的乾坤袋,不甘心的无望挣扎着。

她想起小时候渔夫和金鱼的童话,“ 我就是那撒开渔网的渔夫,网住的是金鱼和一个空瓶子,金鱼许给我三个愿望,而我的愿望,竟是成为那不老不死的童话。”

这一期的画展取消了,白绫在窗台上不甘的挥旗抗议,时候还早着,山间的峡谷本来就阴暗如夜,在这样的深夜里,偶尔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凄厉,窗外月影迟迟,楚楚更是睡不着觉了。

拿起笔,傻傻的发呆,想画什么,心是空的,想写什么,心也是空的,空着也好,如果这世界真的有什么忘情水之类的仙药,楚楚一定让自己做那个尝百草的神农,毫不犹豫饮下去,只盼望着,从此以后,哑巴了也好。

明天就回去了,再心爱的人的名字都会变成六月蔷薇,落成一个季节,被收藏在记忆里,随着时间淡淡的晕成发黄的宣纸,就当自己是一个跳过悬崖的人,千辛万难的上了岸,天地亦然换了颜色,就算是曾经的人,一盏茶的时光,背影已经远了,那隔夜的饭,隔宿的茶,怎么还吃的下?

何况,还是一份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臆想,这么多年了,楚楚才缓过神来,自己和一个凭空想象出来的不存在的人生活了很多年,于是,楚楚多了一重身份,也或者每一个人都做过那个造人的女娲娘娘吧?

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多像万里银河之彼岸瑶台,只可远观了。

一夜没有睡好,睡梦里全是呼啦啦的风,说着什么岛国的神秘语言,还有无数深藏在山谷里的眼睛,密密麻麻闪烁,全是听不懂的文字,好像那个远古时代的密码,需要非常的智商来破译。

拉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独来独往习惯了的楚楚一路狂奔着,马上就要误机了,也怪不得没有人喜欢她,男人,不都是喜欢规规矩矩,条例清晰的女人吗?

“ 去他的男人!去他的爱情!去他的将来!去他的命运!” 楚楚想,“ 都不过是迢迢黄泉之路上的亡魂罢啦!”

刚跨进机舱,机舱的门便关上了,找到座位,围巾裹着头,补个觉先,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何必枉费了心神去想?

被人拍拍肩膀,知道飞机已经落地了,伸个懒腰,外边霞光颓靡,天蓝的像个庄严的会场,不着急,最后一个出去,一个失败的画展也算不上人生中什么巨大的挫折,先吃个饭才好。

到了家里,已经是深夜,最近好像和夜有着特别的缘分,从一个深渊里来,再跨入下一个深渊,两个月没有回来,地板上皆是灰尘,门缝底下一张信纸,纸的中心只一个电话号码,字迹认真的像是一场隆重的约会,却连名姓都没有,没有只字片句多余的语言,那所有的语言都在空白里留白了。

“ 无可奈何花落去。 时光总会到它该去的地方的。 ” 楚楚想,顺手,扔了那纸片,她知道那是谁,或许,爱而不得,也是一种宿命。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将它视若生命一般时,它视若无睹的捉着迷藏,你将它如沙般随手一扬,它变成可以埋藏的往事,好好睡觉,才是人生中顶顶重要的事。

第二天天刚亮,家里的电话铃就响了,这个时间,能有谁?

“ 一个城市里呆着,离得又那么近,躲闪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不如一起坐下来聊聊吧?” 平静沉稳的男中音,带着不可抗拒的理性,像那入骨的化进血液里的蛊,时不时窜出来引起一阵躁动才甘心。

“ 也是啊!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楚楚想 ,“ 就算是华丽转身,也需要一个句号,何况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她站在衣橱门口,像望着一个硝烟弥漫战场的尽头,输也要输的体面,窗外晴空万里,风柔和的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书柜上的绿萝荡着秋千,懒洋洋的伸着枝桠,春来了,新芽吐出来一片新绿。

五年了,第一次和心上人约会,然而却有点像给一个已经判了死刑的死刑犯以生还的希翼,多少都带着一点多余的讽刺,可是就算如此,这么多年了,我也看山是你,看水是你,看天地万物皆是你,今天,终于可以真正坐在山水对面望山水了,却失去了赏的心情。

她想起来五年前的那场火烧云,想起来那天夜里的她的一袭白衣和那首拜伦的诗篇,那么,就还是那件衣服吧,就当作是塟那件衣服的亡魂。

镜子面前的楚楚美成一团烟火,有种不食人间的虚幻,或者这个人都是一团气息而已,楚楚化了和当年一样的妆,涂了和当年一样的红指甲,虽然那个她从来都不是她自己,可是楚楚需要一场隆重的告别。

到了约定的时间,楚楚出了门,空气里还流动着春寒,楚楚裹了裹大衣,天空的蓝像被漂白粉漂过一样的淡蓝,街角一两朵迎春花已经悄然开放,五年的时光改变了一切人情世故,却没有改变万物的习性,第一朵探出枝头的那朵,还是迎春。

“ 现在时间及过去时间,

  两者或许都在未来时间,

  而未来时间包含于过去时间。

  如果所有时间永远存在,

  所有时间将无可赎回。”

这是埃罗特 《 焚毁的诺顿 》 的首段,思辨时间与记忆的奥义。

楚楚想:或许?所有的时间都存在,只是每一个人的时区不一样,好比就算一个国家,也有不同的时区,我的时区是清晨,而他的时区是午夜,我的青春刚开始,而他的青春已经散场,而在都经过一段盲目且破碎的时期之后,大家的时钟调到了同一的时刻,于是,一切约定俗成变成了顺其自然的统一季节。

到了约定的地方,叶晨临窗而坐,仿佛已经做成了雕塑,眼目正落在深远处,没有一丝等人的意思,楚楚一进门就看到叶晨,又是背影,她迷恋那背影,这个时刻看到,心居然依然怦然而动。

可能真的是上天安排的劫难,来时候的信心跑的无踪无影,一个背影,已经把她杀的片甲不留,楚楚轻轻移步过去,淡淡的说了一句:

“ 你好。 ”

“ 你好。 ” 叶晨看着她,随即站起来给楚楚拉椅子,眼睛却不肯移开,这个世界有多少种巧合?为什么都是白色?虽然同时白色,两个人也是完全不同的,叶晨不得不承认,雪蕊更像一副中国古典的仕女图,眉眼里都是青花妙笔,而眼前的楚楚,却有种吉普赛女郎不羁的风情,一个是床前明月光,一个却是一朵白玫瑰。

可能床前明月光是我的一场梦,而白玫瑰却是枝头的生活存在,一个是另一半,而一个是自己血中血,肉中肉,所以,一个人是用来唤醒内心的我自己,一个人是来将自己的骨血补完整。

“ 我知道你会来。” 叶晨望着楚楚的眼睛,轻轻的说,那声音不是自信,却是一种笃定,声音沉稳,带着他自己特有的清醒,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干净,似一种法官的判断,声音和他的背影都带着某种清晰稳定的力量,非常统一。楚楚瞬时间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对他如此着迷,她喜欢那暗流在血液里的稳定力量。

“ 那声调疏朗有力,不带感情,听不出起伏的一种起伏,没有激情或浪漫,但有压抑与纪律,有时语尾夹一丝颤音,像意志坚定的理智替潜发狂的情感采刹车会发出的声音。”

那是一个美好的下午,楚楚毫不隐瞒的讲了那个看见叶晨的黄昏,“ 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就是今天这样全副的打扮。” 楚楚说: “ 我以为那是一段上天安排的因缘,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话语里多少带着一丝自嘲的反讽:

“ 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我想,我不需要知道太多,只知道我应该知道的就可以了。可是,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你就像时光沙漏里那段遗落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 叶晨,” 楚楚眼睛里都是泪 : “ 你害了我了,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这样辛苦。”

叶晨的心被揉的五谷杂陈,为什么两年来就不肯听一听,也不肯问一问,但是,问了也是白问吧?就算是相同的话,在几年前讲,叶晨亦然没有办法体会此刻的心情,有时候,感情就像发酵着的酒,一定陈到一定的年数才能够成为陈酿,才能够品出其中的滋味。

叶晨说: “ 从现在开始,请让我做你心脏的房子,黑夜里的烛火,窗前永远的明月光,和你山花烂漫中泥土里的血液。”

叶晨望着楚楚脱口而出,那是当初他准备向雪蕊求婚时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可是今天,此时此刻,叶晨居然想也没有想,好像这段话找到了它真正合适的主人。

花园里已经是乱糟糟的深色树木了,各色花木的枝干像神婆的手杖,将阳光抛成金芒的艳丽,一片银辉的隧道展向了未来,上帝也变成了撒旦,天空里撒落着满天花雨。

不知道哪家孩子追着一只蝴蝶跌倒了,“ 噗 .... " 鸟雀被大片的惊起,谁家阳台上飘过了一朵白色玉兰,正落在孩子的脚边上。

春,来了;而我的故事,却落了。

明天的故事,也只有明天才能知道了,众神默默,万籁俱寂,只有收音机里放着这样的句子:

“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芊 骅 丨《 落 》

下一段故事 《 清晨,和百合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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