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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雍正年间,沧州新来了一位董知府,携家眷上任。
这位新任父母官叫做董车骑,此前任过几处地方官,名声挺好,深受百姓爱戴。
沧州各级官员、绅士、有头面的人物,纷纷前来拜贺结交这位新任“市长”,送名帖,贺礼,邀约喝茶看戏的,总之都想尽办法要混个脸熟。
他为人虽然清明正直,洁身自好,但也不是迂腐狂傲之人,但凡来见他的,都客客气气招待。
董车骑的母亲万氏,是个信佛的人。
老人家到了沧州,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好各处寺庙地址,准备挨个拜访,每一处都去上上香,拜拜佛,祈祷菩萨佛陀能保佑家人平安。
尤其是保佑董车骑无灾无祸,仕途顺畅。
这一日,万老太太听到有人说,在城外十里有一座破落的小庙,唤做金光寺,十分灵验,时常能看到佛光照耀,还有罗汉显灵。
她起初是不太相信的。
后来几次家宴上,地方上一些有头有脸的客人,提及金光寺,都说确有此事。
其中有位客人还说,某天夜里他曾经偷偷藏在庙里,亲见有罗汉给那几个和尚讲法,讲的还是玄奘的《大阿罗汉难提密多罗所说法住记》,讲法的时候,异香扑鼻,空中还有天籁纶音萦绕,久不散去。
万氏吃斋念佛大半辈子,跪拜的都是泥塑金身,从未见过真罗汉。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老太太深信不疑,心痒难耐,立即就要动身前往小庙拜佛。
董知府也决定亲自与母亲一同前往。
一来他也未曾见过这等异事,心里面好奇。倘若是真的,这就是祥瑞征兆,那必然要上报朝廷知晓;
二来自己到任月余,也想着乘此机会,在治下属地私服寻访,切实了解民情,才好辨别官员们给他汇报的内容,到底有几分可信。
选了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董知府同他母亲万氏,带了小厮丫鬟各一,坐车就朝那破庙而去。
这座当地百姓口中的破庙,在城外南面十里处,离官道不远,由一条丈许宽的土路连接。
董知府一行人,沿着官道行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土路的两旁,是一片小树林,林中小树表皮斑驳干巴,树叶枯黄,沿着路行走,便感觉一股垂暮之气,让人心里一沉,并不像是通往佛门圣地的样子。
可是土路上人来人往却好不热闹,善男信女们来往与破庙和官道之间,络绎不绝。与两旁的破败景象形成强烈反差。
路人多到马车无法行走,董知府不得不下了车,搀着母亲沿路步行。
步行时,向导没有闲着,把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个寺庙的奇事,都说给老太太以及董知府听。
这个破庙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建成,大约是年代太久了,附近百姓只知道常常看到它,却没什么印象,也一直没什么香火。
里面的主持和出家人也早就不在了,无人打理,眼看着逐年破败失修,都快成了危房。
直到十多年前,来了一个和尚带着两个小沙弥。他们拿着僧籍与度牒,在官府报备后,住进破庙。
这伙僧人入寺之后,便开始打扫清理,修整墙院与佛堂。
除去杂草,整饬了道路,最后换上新牌匾,名曰“金光寺”。
这一大两小三个和尚不善言语,将庙宇翻新之后,白天大开庙门,入夜则关门闭户。
有好事的百姓得知,前去看热闹,和尚们也从不主动搭理。
有愿意上香礼佛者,和尚便替人点香,站在一旁。
据看热闹的百姓说,金光寺还挺灵验,有人许了愿,都能应验。
从此一传十,十传百,逐渐有了一些香火。
只不过,香客多是附近村民,倾诉的也多是一些家长里短,求一个平安。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令这小小的金光寺名声大噪,佛名远播,甚至有人百里开外都慕名而来。
那是一天夜里。
一伙客商经过金光寺,突然看见有七色流光从寺庙里面直冲霄汉。
这流光形似火焰,连同天际,仿佛是有神人,从天而降。
那寺庙里又传出和尚念诵经文的声音,真有点佛陀降临,佛光普照的意味。
客商见此奇景,就离了管道,上金光寺敲门,要进去看个究竟。
可寺门紧闭不开,路人在门外大声问询,里面和尚并不应答。
有胆大的,透过门缝爬上墙头往里偷看,殿中隐隐约约有几个人,虽看不清面孔模样,但都身披金光,席地而坐。
那姿态、气势,宝相庄严,和佛堂之上,图画里面的菩萨罗汉极为神似。
客商们肃然起敬,不敢再看,跪在外头不住地磕头。
次日寺门打开,有人把看到佛像、佛光的事情,告诉和尚,和尚只是笑,却不作答。
虽然和尚并不承认佛光、佛像,但是这些神迹,此后总是隔三差五的出现,看见这景象的人,也愈加多了。
渐渐地,这里香火日益旺盛,百姓给起布施和香火钱来也毫不吝啬。
有些财主员外,想要捐些功德,修葺寺庙,和尚们也不接受,说:“你若心诚,佛就在心头”。
这些人见和尚们很坚决,不让修葺寺庙,干脆将黄金、白银直接扔下就走。
多年过去,庙里的和尚从来没有扩建庙宇,食宿也依旧清贫简单。
无论是什么达官贵人来请他们做法事,也都推脱不去。
人们愈发地尊敬这里的和尚,说他们真性情,是得道高僧。
向导的话,万老太太深信不疑,在她心里,大概这就是得道高僧的做派。
她巴不得立刻要进入寺庙看个究竟,一睹真佛容颜。
可董知府却有些半信半疑,觉得向导所言破绽甚多,可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也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进到庙里,那几个和尚果然和马夫说的一样,一个个都板着脸,做着功课,对来往的百姓香客很是漠然。
万老太太这一路听了向导说的许多故事,早就入迷,深信不疑,因此到了庙里,每一个佛像都要跪拜,带来的钱物全部捐出。
老太太带着丫鬟拜佛时,董车骑则在寺庙里面四处转悠,到处打量。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普通的破庙。
门柱脱漆、铁环生锈、院墙也处处开裂,有缝的地方都长出杂草和苔藓来。
只有殿堂上的佛陀、菩萨、罗汉、金刚等塑像都金光闪闪,色彩艳丽,显然是经常维护的。
来这里的香客们,却不管什么破败不破败,在他们看来,这里才是真的佛门圣地。
一茬又一茬的人挤进来,一拨又一拨的人跪下去,一堆又一堆的人磕着头。
老太太在庙里足足呆了三个时辰,等太阳西落,天色昏暗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躁动,有不少人喊道:“显灵了”“那是罗汉”。
众人赶紧从殿中走到院子里面。
这院中有个大香炉,插满了香烛,燃得正旺,烟气袅袅,闻之令人心静。
院子虽大,却挤满了人,犹如插满了筷子的筒。
一些体力好的,干脆骑到墙头,伸脖子看去,犹如取水的乌龟。
站在院中,顺着众人目光看向远处的大殿外的屋檐之上,董知府瞧见那儿盘膝坐着一个红衣罗汉,身姿挺拔,全身闪着金光,垂首看向下面诸多香客,宛如真佛俯视众生,心怀怜悯。
见此情景,在场所有香客信徒纷纷跪伏。
万老太太也心怀虔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不住地磕头。
惟有董车骑,却皱起了眉头,往罗汉所在方向挤了几步,吸了吸鼻子。
他这举动惹得一些香客信徒心生不满,指指点点,只是看他气度不凡,没人敢出声呵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天色全暗下来,那罗汉身上金光一收,接着身周亮起许多霞光,霞光熄灭之后,屋檐上也没人了。
亲眼目睹了这等异像,善男信女们满心欢喜。那罗汉消失后许久,还有不少人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董车骑担心母亲身体不适,好一番劝说,才将万老太太扶起,与下人们打道回府。
回府之前,却把那个贴身小厮留下,耳语几句。
小厮默默点头,垂首隐入人群不见,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回家路上,老太太都在反复说着今日见闻,说这辈子吃斋念佛,心诚感动上苍,终于得见真佛等等。
回府之后,万氏破天荒吃了两大碗米饭。显然心情极为愉悦。
董知府和母亲开着玩笑,说那寺庙香火极其旺盛,师傅们却也不管一顿斋饭,引得老太太轻声喝骂,他也不以为意。
过了几日。
这天中午,董知府忽然就点了一队府兵,前往金光寺。
到了地方,分出一队兵丁散开,先将外面围住;
又有一队兵丁入寺,将香客们都驱赶到庙门外面;
各处通道、门房,都有一个兵丁把守,不得出入。
布置停当,董知府又令人将三个和尚,带到寺庙外的空地。
这些虔诚的香客先是莫名其妙,然后十分惶恐,纷纷围住董车骑和兵丁,大声哀求,请求官老爷不要冒犯了神明,惹下灾祸。
府兵将百姓挡在外围,喝令停止喧哗。
三个和尚此时也不再淡漠,大声问董车骑,为何如此破坏佛门清净。
董车骑并不搭理他们,只见昨天那小厮不知从何处跑出来,垂头向董知府汇报了一番。
一声令下,又有兵丁列队进了寺庙,四处搜寻,不一会儿,从里面端出几口箱子来。
将这五口大箱子打开之后,其中三口箱子,装满了碎黄金、碎白银、珍宝、珠钗,林林总总,五花八门,都是贵重之物,都是善男信女们布施的财物。
另外两口,一个装满了细末,闻起来像是碾碎了的松香。一个却是一堆衣物,拿出来一看,就是戏台上扮演罗汉菩萨的戏服。
董车骑点点头,就有一个士兵站出来,用纸卷起那些松香细末,然后火折子点燃纸卷,将火星撒布空中,顿时光焰四射,就算现在是大白天,也能看到一些流光溢彩,仿佛是天降神光。
又有一个士兵,穿上戏服,抱住一棵树,蹭蹭蹭地爬上去,在那树枝最茂密的地方,摆出怒目金刚的姿态。树叶遮挡之下,透着松香点燃的流光,虽看不清面孔,但整个人的形状,还真有点佛陀降世的意境。
这时候,董知府才对围观百姓们说,他昨日来此,就隐约闻到了松香燃烧的味道。
燃烧的松香,会显现光芒,而且松香有迷幻的作用,闻得时间久了,人会逐渐失去神志,分辨不清真假。
他派人夜在庙里暗暗查访核对,先是查清这三个和尚的僧籍度牒都是假冒。
又核对悬案画像,得知此三人乃是云南那边的江洋大盗,十几年前做下了案子隐匿在此,行骗百姓。
证据确凿,围观百姓才恍然大悟,随即群情激奋,就要上去围殴这三个和尚,如果不是有官兵在旁边护着,怕是早就被打成肉泥。
董知府后来将这三个盗匪收监,依律判罪。缴获的黄金白银,珍宝等,全都充了公,将这破庙推倒,重新盖了一座新寺庙,又请了德高望重的真和尚在此主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经此一事,远近香客争相来此新寺庙进香朝拜,香火更胜从前。
烧香拜佛,本来就是一件虔诚庄重的事情。这几个江洋盗匪用手段欺骗世人的情感,利用世人的良善,十分可恶。虽然能暂时蒙骗住世人,但终究还是被人识破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