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九十二)

这一段倒是如愿了,天天清歇吃喝还有人伺候,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每天无所事事的日子原来这么难熬,这么难以打发,才体会那些忙碌操劳方能让人踏实安宁,才是人们真正需要的。

春杏现在每天除了固定吊水准时吃药,偶尔一两项检测之类,基本无需其它诊疗,白天几次小幅活动之外,剩余时间要么躺在床上,要么玩一会儿手机,但两样都不敢超时,躺一会儿便赶紧起来,因为时间一久身体可能绵软,看一会儿抖音视频就赶紧丢下,因为功夫一长眼睛又受不了。

不知过了多少分钟,春杏终于回过头来,又一次注视着对面的病床。女人依然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依然只有中心处窄窄的一条,但情形与两天前大相径庭。

现在,这张床已经被各种机器设备包围,床上的女人也已成为重点监护对象。床头这一面,左侧有很大的医用吊塔、另有呼吸机与心电图机,右侧有血糖仪、血气分析仪和监护仪,床脚是支气管镜和X光机。

几台机器正在自己岗位上履行职责,忠心耿耿而又兢兢业业:大小不等的几块亮屏上,有的是曲折推进的波浪线,蓝白绿黄各种颜色齐头并进;有的是跳跃变化的醒目数字,接连不断地闪出闪没;还有的是指针一直摇晃不止,轻微摆动着半秒也不肯停顿。

女人肩头处裸露在外,两处纱布附着点非常显眼,胸脯上堆积着许多软管,粗细不一的几种颜色,有的连接在头顶上方,有的斜斜拖曳到仪器上,在床头处形成密密的蜘蛛网。她半张的嘴唇里是一根半透明的粗管,鼻子里却是一径透明细管,两段宽宽的胶布紧贴在嘴角外侧,两只胳膊平放在外面床沿,同样完全裸露着。

左手是白色的纱布包裹着中段,上方垂悬着一只深蓝色葫芦状的容器,右手是墨绿色绷带紧绑住上侧,一只硕大的白色胶袋里的乳状液体,正在通过手上的静脉缓缓渗入她的体内,床下吊挂着有一半液体的尿袋。

她的两只脚光光地伸在外面,床脚靠背上轻吊着四张卡片,浅紫粉白两色间隔排列,上面有一些手写体。女人就这样仰面朝天平躺在这里,半长的头发已经有一些灰白,现在完全松散着,不过这会儿比较平顺,她的眼睛不知怎么没有闭上,仿佛睁开似的留有一条细细的缝隙,眼珠在里面有非常缓慢的移动,好像还想看着什么,又似乎植物人一般没有意识。

春杏不知道她是半清醒还是全昏迷,只知道这两天里除了传出一两声轻微的咳嗽,她再也没有发出其它的声息。春杏向前两步仔细观察,轻轻凝视着,发现她苍白的脸似乎凝固了一般,不过安详平顺,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单纯本真。

春杏想起她家里的境况,心中默默为她祈祷,衷心祝愿这位可怜人能够好转,后想起她那日深夜遭受的悲惨,又十分矛盾,觉得眼前这种状态,于她可能反而轻松,似乎不再痛苦了。

正月初六正午时分,赵银娣老人走了,是在半昏迷半睡眠状态里悄悄离开的,仿佛是属于真正的寿终正寝,那一刻没有任何挣扎,这也是每一位年长者临终之前的梦想,老人显然是有福气的。根据规定,医院对死者遗体严格消毒,专车直接送火葬场,同时通知家属。疫情期间,根据殡仪馆要求,只接待五名以内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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