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之围

  这个男孩第一次见他时,特意选了一件米白色的连帽衫。五月的南国已然春意殆尽,一路上男孩手里攥着一张纸,时不时的擦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出租车停下后,他慌慌张张的将纸塞进了裤兜里。

  在约定的甜品店门前,男孩给他通了一个电话。哥,我已经到了,在门口等你吗?好的,我先去找个桌子。男孩刚一坐下,就看见他的身影从外面挤进来,背着光,面孔一片阴翳。男孩像卸下重担般长出了一口气。

  他在桌子对面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了。男孩打量着他,一身短打装扮,衬衫,运动短裤,光脚穿着皮鞋。三十来岁,人长得不算凶神恶煞。男孩在想,第一次见面,何必不费点心思呢?他没有把话说出来。

  男人把服务生招了过来,把菜单推到了男孩面前。男孩随便指了一个。接着,他们两人交换了礼物。男人给他送一个篮球,他带了一座两只熊的小雕像,装在一个浅蓝色的盒子里,。服务生将甜品端了上来。他们沉默地品尝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始谈话。

  大部分时候,男人在说,男孩埋着头,将丸子一个一个地舀进嘴里。男人谈到他的年轻时代,那是他和这个男孩一样大小。他认为自己错过了不少好时光,但不值得为此后悔。他又问及男孩的学校生活,男孩嗯嗯呀呀地答了两句。

  他笑男孩太怕生了。于是男孩问他,他父母不催他结婚吗?男人没有答话,转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他说他曾和一个女生互相爱慕,但后来放弃了。她长的很可爱,他感叹了一句。

  两人又沉默了一段时间。男孩把碗里的甜品一口一口吃完了,拿纸擦了擦嘴。男人坐在他对面,静静地凝视着他。他发了一个短信给一个生意伙伴。他又将服务生招过来,用手机会了账。他提议出去走一走。

  男孩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男人在这座城市生长,念书,后来在外地工作。这一次对他是故地重游。他和那个男孩是同一所中学的校友,校园里长满了芙蓉花和银杏树。走在林荫道上,他对那个男孩讲起了十几年前的回忆。他说那时人们对学习不像当下这么认真,也就不太容易丧失欢乐。男孩带他去了空荡荡的教室,没有一丝年轻人们的痕迹,厚重的书本砸在知识的灰尘上面。男孩解释说,同学们周日都回家了。他站在讲台上向下望,不相信明天这里就会勃发朝气。是这样的,男孩告诉他,学生们不在,校园就像死了一般。

  在自己的学校,男孩似乎变的活泛了一些。男孩给他讲同学打饭时跌进荷塘的趣事。他读书的时候还没有这一小片荷塘。他说,这里的变化不大,但已经要认不出来了。

  男孩两个月前在网络上认识了这个男人。男人给他发了一句消息,“小熊君,你好呀。”他被这种哄小孩的语气逗乐了。很快,他们交换了手机和照片。男人说那是他在西班牙留学时期拍摄的,看上去一脸傻气。一周之后,两人间就积累了上千条消息。男人又给他发了几张照片。男孩在短信中说,他觉得男人穿西装的照片要好看一些。

  男人在上海工作,据他说一直任着项目总监。租房子住,每天乘地铁上下班。关于他的经济状况,男孩一直没有多问。这或许有犯隐私。期间,他给男孩发过几个红包。男孩觉得他是足够慷慨大方了。他的父母住在这边,离男孩家不算远。

  有一天,男人请求和他通一个电话。男孩给他拨了过去。响了三声,电话被接起来了,男孩去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响 他问,哥,我叫你哥行吗?男人大笑说自然没有问题。两人愣愣地寒暄了几句,又没有话可以说了。男孩问他,上海这几天很热吗?男人说,还好,还好。男孩想也没有让人少穿衣服的叮嘱,于是只好让他保重身体。男人在电话中告诉他,自己很快会回来 想见他一面。男孩不会拒绝这样的话,就只好答应了。

  通话断了之后,男孩咂了咂嘴,想到了一个比喻。“就像是在第三国国境线上过境,乘火车旅行,在医生的候诊室里,在旅馆,在飞机场坐等,就像这样。”这场谈话就像这样索然无味。

 

  后来男孩放暑假了。男人又从上海回来,凌晨一点半的航班。飞机延误,男孩等到半夜,给他发短信,“落地了吗?”男人叫他快点睡觉,不要折腾。

  他们在八月里常常见面,在人潮如织的大都市中心。短信中两人约好一起看电影,品尝新口味的冰淇淋,远足,见面却后只是匆匆地吃一顿饭,又匆匆离开,各自带着满腹的意犹未尽与搁浅的计划。

  男人在快要走时提议带他去买衣服。男人挑了两件,款式男孩都不喜欢。在试衣间,男人提出了他的要求。起初男孩不同意,认为这对他是太过于猝不及防了。最后,男孩低了头。

  开学之后,男孩又认识了另一个男人,比他大了三十岁。这个男人似乎很中意他。有一天,他开着一辆鲨鱼般的汽车来接这个男孩,风度翩翩地请他去参观自己的别墅。忽然之间,男孩想起了那个他认为不算凶神恶煞的男人。相比之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使他害怕。他告诉那个男人:我还有事,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国庆节后男人又回到了这里,之前没有给男孩说。他的母亲下楼梯时一脚踩空了,摔成半身不遂,他要回来照顾她。两人在学校旁的一家快餐店里见面。男人说他母亲认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想要抱一下孙子。他打趣男孩:

  “你的婆婆还真是心急……”

  两人一言不发的吃完午饭,每一口都咬得很认真。走到餐厅外面,男人希望能抱一下他。男孩第一次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在地铁站口,男孩目送着他的身影一截一截地没入地下。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对于这个早已写下的结果,这个男孩想必是一无所知。

  这个男孩曾经想瞒过所有人,后来却把这件有关抛弃的事当做笑料来讲。是啊,是啊,后来发去的短信,一夜一夜拨出的电话都石沉大海。男孩想必在夜里哭泣过,或者懊悔,又或者为自己感到愤怒。那个男人或许已经结婚了,或许早有家室。某一天里,他忽然自问爱过那一个上海来的男人吗?但是那一点爱的记忆已经消散了,得到的只有逃避现实的回答。他接着把男人的号码删除了,几千条短信也一一重读、放入回收站,又让他度过了整整一夜。从那个男人离开之后,夜夜都是难以度过的夜晚。他听见同样失眠的人们坐在床上,张望四周的黑暗,像是在逃离一团一团围绕的火焰。天色破晓,他仍然抱膝坐在床上,在太阳尚未升起的黎明之前,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个男人。

  在记忆中他又找出了那个号码,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他说他又想吃甜品了,周日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好日子。

你可能感兴趣的:(南国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