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莽荒惊亮 安之若蕙
又过了100多年，因缘际会，虚空住相，姬都第四次入世。
公元前140年，他落草在西汉时期河东太阳郡的太阳公主府中。虽然出生于太阳公主府，但和太阳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其母是太阳公主府的女奴，名少，少与太阳县霍姓小吏私通，他是以私生子的身份降世。此子出生时左腕上有一朵桃花记，其母异之，取名为“亮”，从此后即称为霍亮。
也许是上一世的“人屠”杀人太多，影响了这一世的命运，霍亮的一生命运多舛。
霍亮的姥姥也在太阳公主府为奴，与同为奴隶的丈夫生有一男三女：长子叫长君、长女叫孺、次女叫少、三女叫子夫。另外，他姥姥还与来太阳侯家中做事的县吏私通，生一子名黛，黛稍大后，做了太阳公主的骑奴。
公元前139年春，霍亮的三姨子夫被做客太阳府的皇帝看中，被太阳公主送进了宫中，其兄长君和黛也陪伴入宫当差。从周朝到汉朝，贵族都有蓄美奴，经训练后作为礼物赠送给达官贵人的习俗，子夫就是这样的奴隶。
一年后子夫有了身孕，引起了齐皇后的嫉妒。齐皇后的母亲陶章公主派人捉了正在建章宫当差的黛，意图杀害。武帝得知此事，一怒之下，封子夫为夫人。当时皇帝的内宫分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八个级别， "夫人"封号已经是第二高的名号了。同时任命黛为建章监，长君为侍中。凭借子夫一个女子的力量，在皇帝的背书下，其家族脱离了奴籍，逐渐显赫，进入贵族。其时，霍亮还是少儿。
霍亮虽生为奴子，长于绮罗，出入于皇宫和王府，却从来不曾沉溺于富贵豪华，而是文武兼修，众奴婢也对霍亮关心备至。
公元前123年，年十七岁的霍亮被皇帝任命为校尉，跟随舅舅黛于漠南大战匈奴。
他亲率五百骑，离开大军数百里，直击匈奴大后方。在茫茫草原上，数百汉军轻骑兵在他的带领下趁着夜色快速奔袭，他们仅携带几天口粮，深入敌后已经连续狂奔了数百里。他们并不知道敌军在哪里，只知道一直向北，肯定能遇到匈奴人的据点。
多日的奔袭让骑兵们体力即将耗尽，突然前方连片营寨出现，找到了！带头的校尉长刀一挥，五百名骑兵冲杀入营寨，毫无防备的匈奴人被一个个砍倒。
天亮后大胜，共斩首俘虏匈奴2000余，其中包括匈奴单于的祖父被斩杀、单于的叔父被俘，俘虏匈奴相国、当户等官员。霍亮勇冠全军，受封勇军侯。
公元前121年，汉武帝任命十九岁的霍亮为骠骑将军。
等霍亮长大后，知道了他是太阳县小吏霍氏的私生子。出征时顺道经过太阳县，霍亮命地方太守将霍父请到大帐相认。霍父愧不敢当，匍匐叩头说：“老臣得托将军，此天力也”。随后，霍亮为其置办田宅和奴婢，并在领军归来后将同父异母的弟弟霍黑带在身边，栽培成材。
霍亮两次率兵出击占据河西地区浑邪王、休屠王部，歼敌四万余人。俘虏匈奴王五人及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一百二十多人。同年秋，奉命迎接率众降汉的匈奴浑邪王四万余人，在部分匈奴降众叛乱的紧急关头，率部驰入匈奴军中，斩杀八千名变乱者，稳定了局势。浑邪王率四万余众归汉。
从此，汉朝控制了河西地区，打通了西域道路。匈奴为此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19岁的霍亮成为了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不败战神。
公元前119年春，汉武帝命霍亮率骑兵五万，步兵数十万，深入漠北，寻歼匈奴主力进行决战。
霍亮率军北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歼敌七万余人，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多人，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从此匈奴人大多归汉，不肯投降的逃亡至瀚海（贝加尔湖地区）。
汉军在狼居胥山休整，停留两月有余。匈奴主帅暗中派人在狼居胥山附近将病死的牛羊等牲口埋在汉军必经的水源中，使水中有了细菌。后来蒙古军队西征时亦用过此细菌战法。
某日，霍亮率亲兵三人出巡时，路途中口渴，见远处有冰封的河流，打马过去，破冰后见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可见。岸边干灌木枝条众多，枯草丰茂，料想水无毒，即下马取水饮用，河水冷冽甚是解渴。
忽然，河边灌木枯枝从中探出一老年匈奴女子，对着他们摇手并大声说话，语意急切，霍亮不解匈奴语为何意，派通译过去详询。
通译与之交流以后，很紧张地告诉霍亮，此老妪说本地水源已经被匈奴的病畜污染，不可直接饮用，要依据一定的方法处理后才能饮用。
霍亮闻听大惧大急，三军的日常饮用水皆取自此河，日久如此，岂不是伤亡惨重不战自败？！遂细问河水的处理方法，老妪滔滔不绝的讲解，通译尚不能十分听懂。
“让她如常地演示一遍！”，霍亮命令，通译直译。
老妪闻听后，转身招手一呼，灌木枯枝丛中又站出一匈奴女子。霍亮转身细看，此匈奴女子十八九岁左右，皮衣皮靴匈奴装束，项下挂珊瑚玛瑙大串，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老妪与此女用匈奴语交流一番，一起于河边折取一大捆枯枝，点燃后置于细小河卵石之上，待其燃尽，取热卵石置于水囊中，囊中水立沸，待水冷后即可饮用。
霍亮秒懂，大喜其解决了大问题，命随从多赏重赏老妪，老妪手捧金银，称谢不止。
霍亮右手扶马，左手亦于腰间摘下和田玉佩，赏赐匈奴女。匈奴女称谢，伸右手来接，霍亮猛地看见匈奴女右手腕上赫然有一朵桃花印！
一瞬间，几个轮回的世间记忆一齐涌入他的大脑，杂乱无序。霍亮立感魂飞天外，灵魂出窍，物我两界，天旋地转。
那一刻，两朵桃花通过一个玉佩蓦然相遇！他死死拉着匈奴女的手。两只手腕上的桃花印并排在一起，分外夺目。
霍亮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
在通译帮助下，才知此匈奴二人为母女，女复姓须卜，名蕙，须卜是北匈奴的王姓，霍亮很吃惊这一世的光落在北匈奴首领的家中！
然而对于其右腕桃花印，二人均表示不知何意，出生时已有。
因为言语不通，霍亮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军务在身只能先行离开，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霍亮将国家安危和建功立业放在一切之前。战前，汉武帝曾经为霍亮修建过一座豪华的府邸，霍亮断然拒绝，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可见其消灭匈奴志向的坚决。
这一世，他本盼望着和上一世的殷尽快相见弥补遗憾，因为他忘不了上一世殷倒在他怀中的最后嘱托。
可是，当他21岁时因缘际会找到上一世的殷，即今世的蕙时，没成想蕙竟然落生在北匈奴王家中！而北匈奴是他历次带兵的主要打击目标。
此时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惟有长叹一声，苦笑着摇摇头，感叹造化弄人，天意不可捉摸。
闲暇时依旧地难掩对今世蕙的痴念。随即密令中军亲信悄无声息地搜寻蕙，如果找到蕙，将其家人尽数捉拿，务必安全地押送到汉地京城霍府，稳妥安置。中军亲信遂开始秘密地暗访。
静夜，月光皎洁，风吹帐外，残雪飞落于案上。
霍亮在帐中独坐，案上浊酒一杯，自斟自饮。他忆及和光在这几世轮回中的相逢遭遇，心中感慨万千，作词一首：
凭案袖拂四月雪，
对影二人，举杯再邀月，
自别离，心难舍，
无尽相思几世绝，
独上碉楼，
今夜飘花凋枯树，
相望天涯路。
时值四月，狼居胥山竟然暴雪如瀑，连绵几日不绝，道路悉塞，军队粮草运输受阻。匈奴本是游牧民族，不事农业没有余粮，汉军劫掠粮草不多，于是前线将士忍饥挨饿。
忽有裨将突发奇想，虏获匈奴后杀死洗净，架于火上烧烤，群啖之，大快朵颐。后此法在军中日益风行起来，霍亮以军情为重未置可否。
忽一日，汉军劫掠数十人，军卒选肉多肥美俘虏，烤后献于主帅，只等主帅开动后再群分。
霍亮吃惊地发现一士卒腰间有一玉佩，很熟悉，正是自己送给蕙的那个玉佩，心中顿有不详的感觉，赶紧招之来问个仔细。
士卒坦言这是抢夺一个匈奴的配饰。
“此人现在哪里？”霍亮心慌地忙问。
“已烤熟矣。”士卒忙回。
“哎呀！”霍亮大叫一声，犹如被雷劈被电击。
“快，快，把上肢取来我看！”霍亮哆哆嗦嗦地吩咐。
霍亮目视着士卒托着托盘逐渐走近，他看到了手臂上那朵桃花记。
饶是他久经战阵，杀人无数，饮血啖肉，这次却也无法承受，大喝一声，立时心痛地昏厥倒地！
众军将皆疑惑不解，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腥风血雨，杀屠十万人尚丝毫不惧，眼都不眨一下，何惧一烤俘肉?
霍亮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十万火急地下令禁止再烧烤匈奴，违令者斩。另一边连番加急催运粮草，直到军粮到达方止。
随后，霍亮吩咐中军和通译密查蕙的情况。几天后中军密报：蕙是匈奴王最小的孙女，已嫁给了匈奴左先锋綦毋家族，现有一个幼年儿子尚存，由蕙的母亲抚养。蕙的祖父、父和丈夫均已经陨于历次和汉朝的战争中，其他直系亲属也被汉军俘获，押于汉地牢狱中。
霍亮身为大将军，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听完密报却心惊肉跳，心里大慌，脸上变色。因为历次汉朝和匈奴的战争，他都是主帅或前锋，没想到造化弄人竟这样残酷！他心里惴惴不安，冷汗直流。
经过几天的惶恐不安，霍亮灵光一现。他上书汉帝，请求在狼居胥山举行祭天封礼，然后在姑衍山举行祭地禅礼。
这样做的第一个意图是从文化信仰上摧毁匈奴，狼居胥山已成大汉所属，不复是匈奴图腾山。第二个意图是按照匈奴王的级别，秘密地对蕙进行安葬以减轻他的负罪感，第三个意图是保护好蕙的血脉，将蕙的幼年儿子立为归汉地区的南匈奴王，且永为南匈奴主。并且下令汉地府衙释放蕙的一众亲属，押解回归漠南和漠北地区，辅佐年幼匈奴主。
天子同意其请求后，霍亮内心稍安。大张旗鼓地完成封礼和立匈奴主后，将大军的兵锋一直逼至贝加尔湖地区，清算了未投降的残余匈奴。
此战为汉朝进击匈奴最远的一次，改变了汉朝长期对匈奴战争中的守势状态，长久地保障了西汉漠南、北地区的安稳。经此一战，匈奴远遁至欧洲，而漠南北只留蕙的儿子为唯一的王，为后期东汉时期彻底打败匈奴奠定了基础。
漠北战斗期间，霍亮饮了带有致病菌的水，长时间处于艰苦的环境中，身体劳累，积劳成疾。最重要的是蕙事件和对蕙家族的屠杀让他产生了极重的心理负担，成了压垮霍亮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郁郁寡欢，惶惶不可终日。
公元前117年，漠北之战一年多，23岁的霍亮病逝。
那一日，霍亮的魂魄飘飘摇摇地追向远方。汉人隐约听到空中有人在曼妙地作歌，曰：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武帝对霍亮的死非常悲伤，他调来铁甲军，沿长安一直排到霍墓，近百里，并且下令将霍的坟墓修成狼居胥山的模样，表彰他力克匈奴的奇功。
第五回 草莽是惹 余音为娍
又过了约200年。
公元100年，因缘际会，遂忝过任，姬都第五次入世。
此次姬都落草于一个狄姓人家，取名曰“惹”，即狄惹。狄惹出生时，左小腿上有一桃花记，见者皆异之。
对于落在狄家，姬都心里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奈何身不由己。因为狄姓是西戎的大姓，他在周朝时没少与西戎的狄姓交战，视为仇敌一般。所幸此时狄姓已是普通人家，不复为将为宦。
狄惹从小就调皮顽劣，两天不抽皮肉发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家人为了让他有事可做，不再有时间胡闹，为其购得良马一匹。狄惹甚喜之，天天与马为伍，久之则骑术精湛。
狄惹十五岁时，他哥哥狄素和一个叫铁罗汉的武林高手在河边比武，一不小心把铁罗汉按在水中淹死了。保长把狄素绑起来准备见官。
刚好狄惹遛马回来，根据他近千年的战场经验，认为铁罗汉还能救活。于是他对保长说:“杀罗汉的是我，不是我哥。”人皆释素而缚惹。狄惹说:“我不逃死，马上会救铁罗汉，他很快就能复活。如果他真死了，再绑我也不迟。”众人听他这样说，就放了他。
狄惹默祝曰:“我若以后能大富大贵，铁罗汉就能苏醒过来。”然后倒举着铁罗汉的身体在河边来回慢走，不一会儿，铁罗汉吐出数斗水，慢慢有了呼吸。旁边的众人都惊奇不已。
狄惹十六岁时，好勇斗狠，闻名乡里，乡人都很惧怕他。
一日，狄惹遛马于城外的山林间。偶遇一个十五六岁，中等身材的打柴女子，正背着一大捆柴草，挽起裤管在路边吃力地慢行。
狄惹本想打马而过，猛地瞥见此女右小腿上有一朵红色桃花记，异常醒目。在一瞬间，他的千年记忆又被唤醒了。大惊之下，缓马与之同行，细看后发现与自己的桃花悉数一致。
女子停下来，诧异地看着他。
“你家在哪里，我帮你把柴草送过去。”狄惹跨下马来，拍拍马背，拉着缰绳，对她说。
“不远，不需要。”女子干脆地回答，边擦汗边仔细打量他。
“来吧，正好溜溜马。你来领路。”狄惹不由分说，把很重的柴放在马上，牵马慢行，此女子在旁边跟随。
路很远，彼此无语地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到女子家中。草庐柴扉，石凳石桌，绿树如荫，不远处有一处小飞瀑布。
狄惹力大，单手提着柴草放在草庐的一侧。女子让他坐在石凳上，提过来一壶水。一拄拐老翁出门与狄惹见面，称谢不止。狄惹一改顽劣谦恭地和老翁聊天，任凭马儿在旁边的草地上吃草。
狄惹得知此女名娍，是他的孙女。娍的父母在张知府家中为奴，很少有时间回来。近日老翁哮喘发作，老妪身体羸弱，只好由娍出去打柴。
狄惹见天色渐晚，拜别老翁。翻身上马，扭头对老翁和娍说：“我是狄家二郎，后会有期。”老翁看到了他左小腿上的桃花记，若有所思。
从此以后，只要狄惹有空闲，就去娍家帮她打柴草。他力大刀沉，不过月余，娍家草庐旁边就堆了一大垛柴草，比草庐还高，能用年余。
在此期间，狄惹和娍也熟络起来。狄惹方敢细细地端详娍，只见她蜂腰猿背，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可亲。她唱歌很美妙动听。
遇见娍后，狄惹千年记忆萦绕于脑，观之忘形，常常喜不自禁。把左小腿上的桃花示于娍，与娍右小腿的悉数一致，娍亦甚奇之。
狄惹把前几世的经历讲给娍听，娍屡次听之皆拍手大笑说：“听尔说趣古！”竟完全不相信他说的话，狄惹抓耳挠腮亦无可奈何。
偶见狄惹与乡邻好勇斗狠，娍就劝他：“大丈夫要驰骋沙场，勇敢杀敌！不该屡次捉弄乡邻，为祸乡里。” 狄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听娍的话，遂逐渐改之。
狄惹从此天天去见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坐立不安。娍或亦如此。
忽一日，狄惹信马由缰来到娍家，远远地看见张知府的儿子和奴仆在院子里。因为娍的父母在知府家为奴，他即逡巡左右，远远观望不便进前。
突然，他发现娍衣衫不整地从草庐中跑出来，知府的儿子在后面追。狄惹怒从心头起，哇呀大叫，飞马奔过去，大喝一声，一马鞭将知府儿子打倒在地，又猛提马缰，马抬前蹄将知府儿子的右眼踏瞎。
众奴仆见来得是狄惹这个混世魔王，都不敢上前，抬着知府儿子仓皇而逃，一哄而散。
娍和家人呆立无语，不知如何是好。狄惹怕连累他们，一拉马缰，对着围观的众人说：“我，狄惹，此事与旁人无关。走，一起一同见官！”
最终，狄惹因与乡人发生冲突致人受伤，被官府捕快投入监牢。在张知府的授意下，官府注销狄惹的户籍并在其脸上涂黑刺字，发配至敦煌玉门关充军。
十里长亭，狄惹和娍默然相立，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娍轻抚狄惹脸上的刺字，心知这一次离别，将是生死离别，再见面的机会极其渺茫。狄惹被押走后，娍伫立良久，待狄惹一行人转过山头不见了身影，犹久立独泣。
在边关军队中，因为狄惹精通马术，长官直接将他编入马队，做了一名骑兵。从此，狄惹就像蛟龙进了大海，猛禽入了山林，千年的战争经历助他在军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随心所欲，两个月后即被提升做散直。
狄惹心有谋略且作战勇猛。他每次作战都披头散发，然后戴上一具青铜打造的鬼头面具，看上去青面獠牙，敌人莫敢抵挡。他战斗中不顾性命，身上的箭伤和刀伤不计其数。
安远之战中，身中八箭，倒地不起，听说敌人到了，旋即又忍痛起身继续杀敌，众人被他的勇猛震撼，在他的带领下，所向披靡。
由此威名远播，敌人甚惧之，称其为“狄天使”。因其面有黑字，国人称其为“面涅将军”，屡次因为彪悍的战功而被越级提拔。
此后四年间，狄惹跟随部队进行了大小二十五次战斗，破金汤城，掠有州，屠咙哗、岁香、毛奴、尚罗、庆七、家口等来侵略的外族。狄惹逐渐以军功累迁副使，刺史、副都总管、招讨副使，都指挥使、团练使，负责统领地方自卫队，地位低于节度使，时年二十二岁。后来狄惹又以军节度使的身份出任知府。
丞相范仲到敦煌巡视，与狄惹相见恨晚，忍不住夸赞:“真良将材也。”又送给他一部《左氏春秋》，希望他文武兼修。岂知狄惹有几个世间轮回近千年的战争经历，悉通周、秦以来的将帅兵法。狄惹常说：“打仗只看兵法谋略怎么能行？我不必受限于古代兵法。”
转眼已到边关六年有余。这一日，春暖花开，狄惹等众将军去敦煌地方官府中赴宴，席间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众人都很尽兴。耳酣之际，府尹命上来几个歌姬助兴，众人兴致越发高涨。
狄惹醉眼朦胧中突见一蒙面歌姬的右小腿上有朵桃花，大吃一惊，热血上涌，瞬间酒醒一半。在此歌姬辗转腾挪动作之间，留心查看，仔细辨认，越发可疑。
狄惹起身下到场中，一把抓住这个歌姬，指着自己左小腿上的桃花印记，问她：“曾见否？娍也？”歌姬初大惊，等看清狄惹脸上的刺字后，则泪流不止，坐于地，抱住了狄惹，哽咽无语，拉下了脸上的面纱，狄惹始信此女确是娍！
狄惹立刻抱起她，走向室外。
边走边扭头对府尹大声说：“此女子归我了，明日用一百个西夏奴交换。先行一步，告辞！” 府尹一时不明所以，对着他的背影说：“既然将军中意此歌姬，幸甚！即刻送与将军！”众人皆惊奇。
狄惹和娍共乘一骑，众随从簇拥着，缓步回行营。
狄惹在马上细问端由。原来狄惹被充军后，知府将娍的茅屋及其祖父母烧尽，将其父母投入水牢饿毙，将娍收入府中充为侍女和歌姬，随时严加拷打，三年有余，管控渐松。
娍寻机逃跑，洗尽铅华，一路乞讨，历尽艰辛地逃到敦煌大漠。在敦煌期间，娍打听到狄惹已经成为大将军，但苦于军营森严无缘相见。正值府尹采买歌姬，遂自荐进入州府中等待时机，不想今日机缘巧合，终得相见。
狄惹大喜，购别院安置娍，采买奴隶和侍女，择吉日入住。众将恭贺和府尹亦称奇不已，赠送金银锦缎。
当夜，皇帝诏书突然到达。原来一月前西夏李氏发动叛乱，朝廷下诏任命狄惹为指挥使，即刻领兵迎战。
狄惹临危受命，当即万般不舍地辞别了娍，让娍安心在府中等他归来。然后带领亲兵卫队远赴前线。
当时前线的偏将屡次被西夏打败，士兵大多畏惧胆怯。狄惹根据以往经验，并不急于出击，而是先训练士卒，招纳弓箭手，再侦探军情，总结别的将帅失败教训，密切监视敌军。
六个月后，狄惹率兵在保安大败西夏李氏，西夏军均望风披靡，无人敢挡。焚烧西夏储备的粮食数万石，收缴帐篷二千三百只，俘虏五千七百人，扭转了整个西北战局。
为防西夏军以后侵袭，又命万余人建筑堡塞，筑建招安、丰林、新砦、大郎等城堡，这些城堡都建在敌方要害之地，扼守要塞，从此以后西夏人不敢妄动，边境安宁。
狄惹对西夏一战，居功甚伟，皇帝亲见嘉奖，劝他敷药除掉脸上刺字。狄惹指着自己的脸说：“陛下根据功劳提拔臣，而没过问臣的出身门户。臣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这些疤痕，臣希望保留它好鼓励军队，所以不敢奉行您的命令。”
转眼已到秋季，军情趋缓，狄惹才有时间准备回将军府。他归心似箭，带着随从彻夜打马，风雨兼程地往家走。
等他回到将军府，但见府门大开，人员穿梭，来往人员均惶恐不安。狄惹顿感不妙，叫来一个未逃走的家奴，详加盘问。原来五天前娍带领随从去庙里为狄惹祈求平安符，一直未归，众心惶恐，欲四散逃命。
狄惹闻听大骇，目眦欲裂。但他为人深沉而有谋略，处变不惊方寸不乱，一边派人通知官府详查，一边秘密派人去军队调兵。
不久，官府捕头探知是青埂山强盗头子吴胆大带人绑架了娍，现扣在青埂峰上，生死未卜。狄惹大惑不解 ，素日与青埂山强盗并无瓜葛，且一直未见吴胆大下书勒索赎金，不知所欲何为。
狄惹屡次主动派亲信投书青埂山，许以重金，但均有去无回。
根据近千年的战争经验，狄惹感觉蹊跷，此时杀心大炙，千年战神的血液已经沸腾。
等五千部队援兵到达，狄惹按心中的计划开始先清理青埂山在城内外设定的联络点，如客栈，酒肆和作坊等，命令清除所有的细作，宁可错杀十人也不放过一个，切断他们的消息源。
然后派兵从水陆两方面团团围住青埂山，不放过一只鸟一条虫，以砍杀土匪首级数量论功领赏。采取蚕食阵法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土匪老巢碾压过去，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所到之处，一个活物不留，一日就斩杀百余人。
只两天就攻到了青埂山顶峰的土匪巢穴。狄惹披挂整齐，带上面具，率先开始了攻城，一时间，刀弓齐响，喊杀震天。土匪怎敌得过正规军，一个时辰就结束战斗，俘获匪首吴胆大等众人。
狄惹立马于青埂山峰顶的悬崖边，青铜面具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令土匪胆寒。匪首吴胆大被推到狄惹马前，早已软成一滩泥。押解的两个军卒一人一刀将其双腿砍断，推其爬于地上。
“绑架的女子现在何处？”狄惹怒问。吴胆大咬牙不语。
“她与你有何恩怨？” 狄惹问。吴胆大还是咬牙不语。
“如果你如实供述，可以放过你的家人。” 狄惹对着他说。吴胆大仍旧咬牙不语。
狄惹挥挥手，然后指着一个被俘的土匪，裨将手起刀落，斩杀后将首级扔在吴胆大身上。狄惹又指了一个，裨将咔嚓刀落，首级又堆在吴胆大身上，如此二十次有余。吴胆大快被埋在首级堆里。
狄惹又指着一个老妪，士卒拉过来，裨将举刀就砍。“且慢，我说，我说。” 吴胆大见其母要被屠，顿时肝胆俱裂成齑粉，面如死灰，绝望大喊。
“被绑架的女子现在何处？”狄惹怒问。
“绑架当天，刚回山上就跳崖身亡，她的随从现在地牢里。” 吴胆大匍匐于地，手指着娍跳崖处，头如捣蒜一般触地。
“她与你有何恩怨？” 狄惹怒问。
“素无恩怨，皆因受京都张知府所托。” 吴胆大此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
“京都张知府？有何凭证？” 狄惹又惊又怒。
“有张知府书信一封。” 吴胆大从内衣里掏出一封书信。狄惹展开，确是张知府印信，遂不再怀疑。
“我放过你的家人。” 狄惹命令士卒把女眷集中在一起，尽数放下山，然后在吴胆大面前将其他一百多个男匪尽屠，最后挥剑砍下吴胆大双臂，命令收监，。
狄惹随即命令裨将去解救地牢里的人。他独自站在娍跳下悬崖的地方，向下观望，悬崖立陡，高有百米，崖中间有几株松树，崖下是一条墨绿色的大河，从这跳下去肯定是尸骨无存了。
他按剑临风而立，心中极度伤心又极度惆怅。
猛听得背后弓弦响，狄惹暗叫不好，以他的战争经验判断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接这一箭，赶紧身体急转，避开要害。一只利箭正射中他的左肩，在急转和箭力的带动下，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下悬崖。
众卫兵一部分抢上先将放箭之人刺死，原来是刚刚放走的一名女匪，另一部分急下山救将军。
早有守住水路的将卒将狄惹从河里救起。然而狄惹坐在船上却手舞足蹈，狂乱万分，左肩上的长箭尾随着手臂挥舞在颤动，众军卒均以为主帅疯了。
原来狄惹落下悬崖，在下坠过程中，猛然发现娍从河水中缓缓浮出，服饰容貌依旧，栩栩如生。狄惹飞扑下去，和她越来越近，“扑通”一声，紧靠着她的身边跌落入深水中。
待兵卒将狄惹救起，狄惹命军卒四散寻找却一无所获，娍已无所踪。狄惹突然领悟，这是娍和他的道别，她一直等待和他见最后一面，顿时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晕厥在船上。
船上的军兵很快就将狄惹放下去，把几乎虚脱的他背了下来。狄惹吩咐犒赏士卒，加十倍奖赏，封官授爵。
狄惹从行伍出身而名震中外，为人深沉而有谋略，又能谨小慎微。静室长考后，他腹中计划已成。
狄惹思谋良久，心知如果直接找张知府寻仇，只能戮一人及其一家，不如假皇帝之手屠其九族，虽有风险但值得冒险。他将心中的计划反复推演，不断弥补瑕疵，力图一击必中。
他首先派人传口信给张知府，告之土匪张胆大冒用张知府名义劫掠朝廷命官家眷，现张已被诛，此事中有极大的误会，请张知府勿惊勿怪，事已平息。实际上张胆大被精心治疗，押于大狱中，留着活口备用。
然后让部下采买西域美女二十名和西夏奴隶一百名，秘密地特殊训练半年有余。挑选出精明伶俐和胆大心细的美女和奴隶，将这些人的亲属安置于城中好生照看，作为人质，籍边城府尹之名将这些西域美女和西夏奴隶悉数献于张知府。
张知府受宠若惊，认为狄惹已臣服于已，遂放下警惕和加害之心，派人回谢狄惹。却不知早已中了狄惹的连环计。
九月初，张知府的信使来到边塞。此时天空骄阳似火，边关沙漠地区更是奇热无比。
狄惹命人取冬季储藏的冰块，置于墙壁外和屋顶，伪装如常。然后在室内点起冬季用的大火炉，自己穿着貂皮大衣，带着皮帽和棉手套，烤着炉火，接见张知府的来使，主客尽欢才散。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有余。
一日，狄惹收到信鸽传信，阅后认为时机成熟。当晚即以西夏一军卒进入边关城门，跨门槛时先迈了右脚并踢到了门槛为由，发动了战争，一举攻占了对面西夏的边城，斩首了西夏守将。
然后直扑西夏守将府，命军将仔细搜查纸质文件，果然发现了大量的张知府图谋反叛的私人书信，印信确是知府本人。
狄惹派裨将以千里加急的方式把张知府投敌书信速报皇帝。陆续地，其他地区也有守将将军密报张知府的投敌书信。
皇帝阅后，命丞相抄张知府家，从家中搜出西夏回信，居龙辇，黄袍等物，更坐实了其反叛罪行。张知府亦猛然醒悟可能中了狄惹的计谋，遂死咬狄惹，拖其入水，狄惹力辩清白，全部否认，一时纠缠不清，众人难辨。
皇帝亲审，闻听张知府陈述狄惹九月穿棉服烤火炉接见他的信使时，皇帝大怒，斥责张知府：“胡说！九月沙漠炽如炭火，冻冷耶？汝神智失矣！” 张知府始觉察狄惹计谋的深远和老辣，一时竟无语以对。
皇帝认为张知府在狡辩，皆因与狄惹有宿怨而且狄惹在西夏守将府中发现其叛敌文书，这厮怀恨在心打击报复，况且有土匪张胆大的活口供，顿时龙颜大怒，判夷张知府九族。因此事涉及到西夏的边关防务，外人不便介入，狄惹受丞相器重，遂派狄惹全权处理此案。
狄惹按照皇帝和丞相的命令，将张知府的九族尽数诛杀，其中就包括其独眼儿子。然后命令按照张家家谱名册严加追查，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人，务必斩尽杀绝，务必做到世上再无其族人存在。
只有狄惹知道这些书信和黄袍等，皆是出自他安排的这些西域美女和西夏奴隶之手。歌姬们暗中偷得印信，用后即还，与张府中西夏奴和西夏边城中的细作相互配合，历时近两年才完成布局。
今事已成，这些歌姬和西夏奴不死则不足以守口如瓶，所以在诛灭张姓族群过程中，连带着其家奴和歌姬均一并处死。然后厚赏那些曾作为人质的家奴和歌姬家属，是奴隶的释放为自由民，是平民的则封官封地。
狄惹就此为娍报了大仇，且因处理有功，皇帝大加赏赐，百官钦佩。自此，狄惹小心翼翼地保全名声，礼贤下士，有始有终。
将军府中有歌姬名璐者，曾是娍在府尹家中做歌姬时的同伴儿，身材和长相与娍相似。每遇狄惹心烦意躁，摔杯砸剑之际，璐则衣娍衣，妆娍妆，熏香如娍，陪伴于狄惹之侧，默言熟视之，狄惹见状烦怒立消，唯唯诺诺。
因有狄惹镇守，异族不敢越边境线半步，国家安宁数十年。但因狄惹连年征战，负伤无数，健康欠佳，终因心力憔悴于公元149年倒在任上。
尚有余息时，他闻到了娍的熏香气味，乍觉得“娍”坐在身边，她柔抱他的头，细摩他的脸，狄惹顿觉此刻是一世的温柔。“娍”泪问：“下一世，尚能相逢耶？” 狄惹点头。
狄惹的魂魄飘飘摇摇地逝向远方。众兵将皆隐约听到空中有击打兵器之声，高亢嘶哑的老腔时断时续，曰：
惹于战，执辔如组，两骖如舞。
惹在薮，火烈具举，襢裼暴虎。
惹于战，两服上襄，两骖雁行。
惹在薮，火烈具扬，独善射忌。
皇帝听闻他的死讯，悲不自胜，追谥其大将军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