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灵会为你提供言词

在英文及其他很多语言中，单词“奥德赛”（odyssey）现在用来指代一段史诗般的征程。与这个词义相匹配的是“奥德赛式的命运”。在面对波澜壮阔的征程时，人，多半会哀叹自己的命运多蹇！没有足够的福气消受。

自中学开始就知道《荷马史诗》的存在，不过对于类似像“史诗”这样的著述来讲，我们能给予的是膜拜，而不是亲近。要知道，我们在拣选阅读时也非常容易从简单开始。我想可能很多人与我一样，史诗一样的作品常常会让我们绕道而行。对于《奥德赛》也是一样，我宁愿在《逃狱三王》这样标榜着“奥德赛式的归家之旅”的电影宣传中走进喧闹，也不愿意在文字版的《奥德赛》中停留过多的时间。究其原因，只是怕自己不懂。

认识“奥德塞式的命运”是从2006年开始，到现在这个名词已经多次重复出现。到如今，我也有足够的勇气打开《荷马史诗》讲述的奥德塞的故事。陈中梅翻译的《奥德塞》已经在我的阅读当中了。中文译本520页。也可以这样说，《奥德塞》在长久的等待中终于等到了我。从2006年起一直受教于他人所讲述的“奥德塞式的命运”，不过对于个人来讲，阅读《奥德赛》在心理上始终视之为畏途。

现在终于可以打开这本书开始阅读，从最开始的阅读体验上来讲，就像打开其他书一样，在熟悉文字表述的陌生感之后，与其他书并无什么不同。因其为诗体叙述，逐字来读，唇齿间翕翕而动，多少还带着一点神圣的感觉。

如果谈到要追溯文明或是文化的本源，《荷马史诗》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源头。在往前走若是没有一定的辨识能力可能就要面对一片荒芜的时间了。就像在《极简科学起源课》中所提示的一样，在亚里士多德之前的科学不是通过残纸片字就可以梳理，还需要巨大的想象。一般的读者将《荷马史诗》作为源头，在《荷马史诗》之前的世界更需要通过《荷马史诗》才能想象。于我个人来讲，在过去的十二年间，“奥德塞式的命运”并没有全然明了在心。在懵懂之间，自己有时也会认为自己也在“奥德赛式的命运”之中，而奥德赛却没有给我充分的提示。现在才开始阅读《奥德塞》，有点补课的意思在。

之所以会打开《奥德塞》，可能部分的起因源自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在吉本讲述一千多年的历史时，所谓的“奥德塞式的命运”有了足够的时间舞台，在诸位罗马皇帝平生演绎的故事，不会只发生一次。父辈如此，子辈更是难逃。当用长距离的时间进行观看时，奥德赛式的命运就会越来越清晰。而生活在奥林匹亚山上的罗马诸神仿佛是放纵一样让他们眼皮底下的人恣意妄为一样，再也不会施以援手。只有吉本，在历史记录和文字之中，不断地在“奥德塞式的命运”中扼腕叹息。也只有吉本参透了“奥德塞式命运”的乖戾，对于“奥德塞式命运”的交替和轮回采用了平静的接受。

因一本书而打开另外一本书，是阅读当中美好的遭遇之一。不过这种美好也提示了奥德塞归家之旅的漫长与苦难。如果要明白罗马人在朱庇特神庙发出的哀嚎声，就需要明白朱庇特，而要明白朱庇特对人的态度和摆布，就要找到奥德赛。奥德赛并不是特洛伊城下唯一未归的勇士，但只有他，只有他的归家之旅，才是最值得让人传颂的故事。奥德塞出征时的风光早已在特洛伊城下烟消云散，对于诗人荷马而言，远征特洛伊的大军耗尽了他们的荣誉和时间，而最能安慰这些出远门征战之人的，可能就是奥德塞式的归家之旅。

奥德塞式的命运并非只有在《奥德塞》中才有，在古希腊悲剧。在莎士比亚的剧作中，在其契科夫的剧作中，奥德塞的归家之旅就像一个固定的程式一样，只不过是在不同的算法中运行而已。而我们每一个人，年轻时张狂地纵横四海，垂垂老矣时则会落叶归根，也基本与奥德赛的归家之旅如出一辙。只不过我们没有意识到，回家之旅要远比出门远行更为艰难。而我们将奥德赛的故事讲述给后辈小子听的时候。多半会引来鄙夷的嘲笑。毕竟特洛伊城的海伦之美比一个糟老头子更值得期待！

在《奥德塞》的故事中再也没有美轮美奂的海伦了，也不会再有征服四海的雄心壮志了。有的，只有”回家“这个死念头。在奥德塞的归家之旅中，奥德赛的智慧是唯一的傍身之物。也许在读过《奥德塞》之后，我们大体可以明白，当我们在人间历历万乡之后，才会明白什么是”奥德塞的智慧“。这一点在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诗《伊萨卡岛》中早有明示：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当我们再次重读卡瓦菲斯的这首诗时，都会回到向着伊萨卡岛启程出发的船上，并在旅程结束时，再次明白伊萨卡意味着什么？也再次明白所谓的”奥德塞式的命运“所包含的启示。

《伊萨卡岛》    作者 康斯坦丁 卡瓦菲斯    译者 黄灿然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

愤怒的波塞冬海神——不要怕他们：

你将不会在途中碰到诸如此类的怪物，

只要你高扬你的思想，

只要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接触你的精神和肉体。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

野蛮的波塞冬海神——你将不会跟他们遭遇

除非你将他们一直带进你的灵魂，

除非你的灵魂将他们树立在你的面前。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但愿那里有很多夏天的早晨，

当你无比快乐和兴奋地

进入你第一次见到的海港：

但愿你在腓尼基人的贸易市场停步

购买精美的物件，

珍珠母和珊瑚，琥珀和黑檀，

各式各样销魂的香水

——你要多销魂就有多销魂：

愿你走访众多埃及城市

向那些有识之士讨教并继续讨教。

让伊萨卡常在你心中，

抵达那里是你此行的目的。

但路上不要过于匆促，

最好多延长几年，

那时当你上得了岛你也就老了，

一路所得已经教你富甲四方，

用不着伊萨卡来让你财源滚滚。

是伊萨卡赋予你如此神奇的旅行，

没有它你可不会启程前来。

现在它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而如果你发现它原来是这么穷，

那可不是伊萨卡想愚弄你。

既然那时你已经变得很聪慧，并且见多识广，

你也就不会不明白，这些伊萨卡意味着什么。

把每一个字都读到，在每一句诗读完之后停顿一下，将奥林匹亚山上诸位神灵给予的启示逐一读出声来，就当是自己也要启程出发前往伊萨卡岛。

那座岛，在浩瀚的海面中，在大洋的脐眼处。愿你的道路漫长， 充满奇迹，充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