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原文写于2017.8.21.)

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和程序员先生谈一场永不吵架的恋爱。

对不起,我食言了。

准确地说,是食了一次又一次言。

上周我加班,真正地披星戴月,5天连续去不同地方采访、参会,在不同的地方写稿子,经常写到晚上9、10点,还无论如何也不能准时交上。

我很挫败。我的稿子总是提及医生的苦累,以至于连我自己都相信医生真的很累,而我的日子相对好过。直到我上周跟着某大三甲麻醉科一起工作,早上7点多到了他们科室,跟到下午3、4点,被临时通知了任务,匆匆返回公司(地铁通勤一个多小时),临走时,那间手术室正在做当天第4场手术,我离开前问医生:你们今天得工作到晚上7、8点吧?十几个小时真辛苦啊。

然后我自己工作到了晚上9点多。

连续这样一周后,周五,我8点在虹口开会,12点采访,1点赶到闵行参会,2点是另一个采访,采完的时候,医生跟我说,谢谢谢谢,我也跟他说,谢谢谢谢,然后收拾包,下楼,回到主会场,突然很恍惚:我是谁?我在上海哪个区?开的是什么会?等会要采什么人?有什么稿子要今天出?

我确信那一刻我是疯了。

从没有地铁站的闵行跋山涉水回到城里,找了家星巴克写稿,答应编辑7点前交,最后死活调整不好语言节奏的时候我终于在星巴克焦虑得叫出声来。

还好周五晚上7点的星巴克已经几乎没人。

在上海工作真的很累,这点,绝不限于医院。我上周每天工作时间应该都超过了14个小时,好几天一天只吃2餐,经常是在出租车或地铁上解决;而程序员先生的工作也未必就比我轻松,他们公司每晚10点后打车可以报销(因为10点后地铁开始陆续停运),他几乎打了一周的车回家,好几次,都是12点之后。

在这样的工作强度面前,当别人说起在上海工作钱多,有时候我真想回 so TM what。

于是你很难想象在这样的逼迫下,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那种从公司带回家的戾气,把40平的小房子填满简直易如反掌。

我俩真的算好的,所谓吵架,最多不过1、2个小时,主题很局限,多半是我在工作上有所纠结,然后在这个大直男面前碎碎念、碎碎念,大多数时候我也知道自己很烦,但真的就是无法停止。

另一些时候,多半就是聊买房,我们租房的所在地在上海内环的边缘,房价约为7万一平,他家有一定存款,但给这样的房价付首付估计也就买个一室一厅;我认同人要有自己的房子,但我们家确实半毛钱积蓄都没有,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在结婚时能让自己硬气一些,而硬气需要时间,时间就意味着房价还可能继续涨。

我总对自己说理想啊热情啊,到了现实面前,至少到了浙江人的现实面前,买不起房子哪里供得起理想。

有时我回苏州参加同学的婚礼,看到同时毕业的朋友有房有车有老婆有娃,也的确会心生羡慕——虽然回了上海就能缓过来。

现实是很强大的,要在现实面前坚持自我需要更加强大的内心。比如我工作将将算2年,医疗媒体里能混这么久的说实话也不多,于是现在也不断有其他医疗媒体、或医疗机构/企业/集团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对他们感兴趣。

他们多半是打电话,但一听说不是做新闻的我总是什么都不问就回绝了,就像在回绝恼人的电销,有时候撂下电话才想起,怎么着我也该去面个试,问问薪水不是?好几家都是跨国企业,万一薪水翻好几翻呢?在上海买房的理想也能提前实现了不是?

但就是提不起兴趣。

对于工作,我始终只对内容感兴趣,而医疗媒体里的人大多并非如此,他们喜欢用媒体的平台积累资源,瞅准了大公司,嗖地一下就跳过去,做运营,做市场,做PR。医疗毕竟还算是欣欣向荣的产业,大的跨国,小的民营,给钱都不少,再怎么不济也好过现在一个月几千块的死工资。

上礼拜,还有同行给我“指明路”,大意是,你认识这么多专家,也可以接点私活嘛,小到给专家团队写文案、拍视频,大到牵起药企与专家的合作,被老板发现了,没准还能给你带个组……

走上人生巅峰仿佛指日可待,然后呢?

我经常会因为这些事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我做媒体,也认识了好多人,可是我找不到行业楷模,找不到有人怀有初心和善意,想为这个行业发点声,做点事。那些人,好一些的,把工作当工作,认真对待,坏一些的,只把这个无聊的口当成跳板,以此找到有钱的老公或下家。

那天,我也哭得稀里哗啦,虽然那个同行的话不是我哭得唯一原因,但他成为了我哭得越来越惨的稻草,我所坚持的对文字与记录的虔诚,对真相与理性的探索,在他们眼里,仿佛都是小儿科的矫情;情绪、流量、专家资源,才是他们入行的真正理由,甚至也是那些猎头和HR来找我的理由。

我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们大概也受不了我的蠢。

好在,哭,并不代表痛苦,于我来说,每一次为了这些事哭,哭过之后,我总会对自己的选择再多坚定一分。亚里士多德说,见多了悲剧,人们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运作的,有人活得卑贱,有人卑微而摧折,只有懂得了这些,我们才能释然。

周五的早上,我见到了一个专家,照例被一群记者围着,但因为他在台上已经说得够多,记者没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于是他自顾自地絮叨,大意是,我都60多岁了,能有多少追求?我只会治疗这一种疾病,就只想用余生为这些患者再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他见过魏则西,治疗过魏延政,遇到过千千万万走了无数弯路的肉瘤患者,最终决定成立临床诊治中心而非医生集团,不为赚钱,但求行善,“我妈妈信佛,我也希望能为子孙后代积德行善。”这是他的原话。

他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但那温和虔诚的语气让我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发自内心。

也让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存在傻子的。

据说,南方医院肝病教授骆抗先在接受采访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请各位记者朋友们一定笔下留情啊,务必实事求是,有时候赞扬的话听多了,总觉得那说得不是我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只想为咱们中国的乙肝防治再多做一点事情。”

不求宣传,不要名利,但求内心踏实,小富即安。

我也想成为这样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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