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候我们说到,白嘉轩借着用族规惩罚田小娥与白狗蛋“私通”,狠狠地打了一回鹿子霖的脸;鹿子霖当然不是善茬,就授意田小娥去勾引白嘉轩的大公子、族长继承人白孝文,使白孝文一夜之间从白鹿村的言行准则和道德标杆变成了与鹿子霖别无二致的偷腥窃贼,达到了“尿到族长脸上”的目的。
然后鹿子霖更进一步,又设法通过他与白嘉轩共同的亲家冷先生,将白孝文与田小娥私通的事传到白嘉轩耳中,借以看白嘉轩的笑话,以报白嘉轩羞辱他的一箭之仇。
白嘉轩却毫不含糊,不但不藏着掖着,反而立即采取了两项严厉的措施:
一是严惩白孝文。惩罚的方式和格局与前次惩罚田小娥与白狗蛋时一样,只不过“施刑之前重温乡约族规的程序由孝文的弟弟孝武来执行”,也就是说,这基本上已经宣告,未来族长将是白嘉轩的次子白孝武。行刑时,白嘉轩也绝不是“在族人面前摆摆架式”,而是“下手特狠,比上次抽打小娥和狗蛋还要狠过几成”。因为“这个儿子丢了他的脸亏了他的心辜负了他对他的期望,他为他丧气败兴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被土匪打断腰杆的劫难”。
二是立即分家析产。白嘉轩速战速决进行分家,连作为这种场合必不可缺的孩子的舅舅也没有被邀请,因为山里距这儿太远了,只请大姐夫朱先生一个人监督分家。这个时候作为“被分”一方的白孝文是个什么状况呢?书中是这样写的:“白孝文的脸面被药布包扎着不露真相,只是点头,伸出结着血痴的右手在契约上按下了指印。”真是惨啊!
连着被惩罚、被分家的白孝文也随着在村里、家里的身份地位被剥夺而完全堕落了。
他与田小娥由偷偷摸摸的私通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厮混;
他抽上了鸦片,父亲分给他的“八亩半水旱地和门房”全部被卖掉,经田小娥之手“化作青烟吸进喉咙里”;
他陷于饥饿又再没有东西可卖时,不顾羞耻外出讨吃的,只要给他吃的,他全不管神禾村头家财东李龟年“撇拉的嘴脸”;被贺家坊贺耀祖用来当成“败家子师傅”时,他居然说:“你啥时间还想让我当师傅尽管捎话,咱不要工钱只图个肚儿圆……”
他还到白鹿仓去吃(救济饥民的)舍饭……
同样一个白孝文,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
我觉得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
01从家庭教育角度看,缺乏柔性浸润
白家作为白鹿村“世袭族长”之家,白家的孩子,生来就是要作为全村的典范的。书中写道:
白嘉轩从父亲手里继承下来的,有原上原下的田地,有槽头的牛马,有庄基地上的房屋,有隐藏在上墙里和脚地下的用瓦罐装着的黄货和白货,还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财富,就是孝武复述给他的那个立家立身的纲纪。
这立身纲纪,也就是白嘉轩传给白孝文、白孝武他们的,就是黑娃一直念叨的那挺得太直的腰杆。
这作为示范,当然是要表现给村人看的,所以白家非常重视外在言行规范,务必与族规保持一致,白嘉轩不用说,白孝文被确立为未来族长后,行为规范已经成为典范:
孝文出得门来从街巷里端直走过来,那些在荫凉下裸着胸膛给娃娃喂奶的女人,慌忙拉扯下衣襟来捂住了奶子躲回屋去;那些在碾道里围观公狗母狗交配的小伙子,远远瞧见孝文走过来就立即散开。
但是这里存在一个问题是,这些都是严格用族规这一把标尺量出来的,但只量出了外在,而不能量出内在,内在的心性还是一种“自发”状态。
而白嘉轩的个性又是最要强的,用他母亲、妻子的话来说是“心硬得不通人性”,为人处世横是横竖是竖, “ 要么不做,做就做绝”:从小时候的禁止孝文孝武两兄弟吃“偏食”,到白孝文与田小娥私通事件的惩处、分家,都是丝毫不留回旋余地。
这一方面本也实属无奈,正如白嘉轩所言,“如果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置不妥,还怎么给族人们门人村人说和了事”?“忘了立家立身的纲纪,毁的不是一个孝文,白家都要毁了”。但另一方面却又可以想见,这使白孝文从小就得“端着”做人(黑娃不喜欢白孝文白孝武,就因为他们太严肃),是在“恐惧”和“谨慎”里成长起来的,就怕一不留神,偏离了族规家规。
而家庭教育其实还应该有柔性的浸润的,孝文除了是未来族长,他还是孩子,按照族长的标准来塑形的同时,还应该按照孩子的成长特点来塑心。当然这样来要求白嘉轩当然是过分的,即便是现在,我们不也是常常只把孩子当成未来社会的建设者、螺丝钉,一心以社会用工标准来要求他好好学习,而忘掉了他们还是孩子嘛。
只是必须看到这样的方式的弊端:当这个孩子由于意外或偶然,违犯了赖以立身的原则和标准,就一切都真无可挽回地崩塌了。
02从个人角度看,多年被压抑的逆反
作为下一任族长的白孝文当然是荣耀的,而当他由于被田小娥引诱而一夜之间失去了全部荣耀,成了整个白鹿原受人嘲笑鄙视的对象,他失去了我们中国人最看重的一点:脸面。
他没脸了。
田小娥没了脸面,她就可以为所欲为;白孝文没了脸面,也就做什么都无所不可了。
或者用另一句话表达就是,他们“破罐子破摔”了。
多年来,白孝文是用族规家法武装起来的,那种状态他不说,我们也知道是累的,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会有受人监控的感觉——昂首挺胸起路很精神,但是你时时刻刻昂首挺胸试试?那是很累的。
所以现在违犯族规受惩罚了,分家了,他倒觉得再也没人管着他了,感到“轻松”了。他都快饿死了还跟教训他的鹿三说:“早先那光景再好我不想过了,而今这光景我喜悦我畅快。”这话里有不肯示弱的一面,也有真实的一面。
这也表现在他与田小娥的关系上。事发之前,他与田小娥一次也没有成过,书中说每次都是脱下裤子不行了,穿上裤子又行了,再脱下又不行了;事发受惩后,却完全恢复正常了。
这正是因为有族规家法规范着他、警告着他,精神上有着强烈的矛盾冲突。而一受惩罚,所有的负担全丢下了。卖地卖房抽鸦片讨饭……都是歇斯底里、不计后果的反叛。
我想,这对我们的教育,是有值得思考的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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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