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凤蝶金钗如锥般轻易刺穿了那幼小柔软的绒黄色身躯,鲜红的血便如细泉般汩汩地涌出,汇成道道涓流。
宫青初苍白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紧握着的金钗不慎落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沉闷的落地声,被溅起的血花如桃花般层层重重邪魅地盛开蔓延……
躺在宽大龙床上的宫青初双目紧闭,剑眉深锁,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倏然睁开双眼,目光中满是掩不住的惊恐。宫青初环视四周,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房梁上传来“咔嚓”一声,宫青初抬头望去,有一具冰冷尸体突然沉重地直挺挺从上面坠落,是他的贴身影卫。
有一道轻盈敏捷的黑影快速地移动,然后消失不见。他便惊慌地向殿外大喊:“来人呐,来人呐……”
这一夜,寞野国京都全城封锁,一时间万门如昼,灯火通明。
朝凌国 皇宫偏殿内。
身着暗金紫色绣龙华服的顾叶铭眯着细长的丹凤眼,慵懒高贵地斜卧在软榻上。
精致的乌木骨扇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中不停地飞速旋转。他眉眼不抬,神色淡漠,“你败了?”
将头深深埋于阴影中的九命一袭黑衣,似瀑长发利索地束成高马尾,恭敬地跪在地上 ,一言不发。
面色有些阴沉的顾叶铭霎时猛地将手中折扇飞出砸向九命,折扇快速飞旋,扇风凌厉,折扇不出所料地砸中九命光洁的额角,因为扇中所蕴力道极大,血顿时便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沉香袅袅,她的头有些晕乎乎的,太阳穴在突突不停地跳着,手臂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九命忽然感觉眼前漆黑一片,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顾叶铭皱了皱眉头,将九命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刚刚自己倚靠过的冰丝软榻上。
他随意瞥见了夜行服手臂处有暗器划碎的痕迹,露出了暗暗发黑青的血肉。
顾叶铭看着九命这张毫无血色的脸,从袖间掏出白色真丝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唤来太医,便无言地转身慢慢向殿外走去。
空旷的庭中莹白若羊脂的玉兰花早已盛开,灼灼如华。片片花瓣轻舞飘扬,似闪着千年未变的温润月光。顾叶铭盯着落花有些恍神。
顾叶铭忆起了遇见九命的时候,便是在一棵巨大的开得极盛的玉兰树下,皓月清辉挥洒如碎银,风过如浪,簌簌玉兰花瓣缤纷而落,画面极美。
树下有人影摇曳,顾叶铭定睛一看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穿着粗布的女孩,她独自一人手拿木剑比划着什么,像是逍遥派的独门剑法——空灵剑法。
女孩儿的剑法不全,只有一招半式,并且极其混乱粗滥,一看便知是偷学的。
但是女孩儿的步伐却轻盈敏捷,灵活如豹,落地无声。
年少老成的顾叶铭轻轻咳了一声,女孩儿惊慌地向门外匆忙跪下,连头也不曾抬一下,只是不停地磕头。
九命见来人没有斥责,便怯怯地抬头望向顾叶铭,迎上了顾叶铭那一双淡然且冰冷水华的目光。
顾叶铭虽然尚未及冠,但出众的容貌下也掩不住那浑然天成的清高傲岸。略有些单薄的唇紧抿着,自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王者华贵气质。
“去暗夜阁领命吧。”
进了暗夜阁的人就是万死一生极其残酷,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最强的。而顾叶铭只需要最强的。
九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人怔怔地跪在地上,然后不断叩头谢恩。
当他再见她,她已经成为了的一名万里挑一的暗杀杀手。
夜是冰冷的,漆黑的墨色透着彻底的绝望,仿佛一切都都会在黎明前被吞噬结束。
随身的侍卫、影卫在一个一个不断地减少,有的被追兵乱刀砍死,九命使劲地挥舞着银色长剑,睁着猩红的眼如同发了狂的野兽一般,朝包围他们的士兵嘶吼着:“别过来!别过来……”
那一瞬间,他有一些恍然若梦。以九命的本事她本可以逃走,她却没有。
当安全地走到京都大门时,千人的队伍却只剩下九命和他。
身上伤痕累累的九命拄着血迹斑斑的生锈长剑搀扶着身受重伤的他,两人如同乞丐一般,蓬头垢面,华贵的衣服早已成了烂布条儿。
盯着殿外玉兰花出神的顾叶铭微微皱着眉头,葱白微凉的手指缓缓地按着太阳穴轻轻揉动。
他迟缓片刻,便拂袖转身回到殿内。九命早已醒来,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瞪着他。
顾叶铭没有看九命,而是坐下端起一盏清茗垂着眼细细品尝起来,“你这次的任务败了,自然不能再待在影卫了。”
九命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我……”话还未说完,顾叶铭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轻轻放下茶盏,道:“你,我另有安排。”他顿了顿,一语惊人,“我封你为妃,在后宫享尽荣华富贵可好?”他希望将九命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九命睁大眼睛如同孩童一般,眼神中尽是诧异,她眼波回盼,便狡黠一笑,“殿下说笑了。”她顿了顿,“陛下是想借刀杀人吧。”
“陛下明白微臣更喜欢直来直接的刀光剑影,何苦为难我在后宫深苑中明争暗斗。”她嘴里撮着笑,语气中尽是嘲讽,他费尽心思,哪怕最终也想让她散尽余热。
她垂下眼帘,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肃静,深邃的眼中再也看不出半点波澜,“陛下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她不顾身体的疼痛,扯着身子跪拜在顾叶铭的脚下,“既然暗杀不成,臣自愿领命前去寞野。”
始终九命想要的只不过是宫青初的命。
顾叶铭闭上双眼,恢复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缓缓道:“好。”
九命重重叩头,便用手捂着胳膊起身离去,她连头也不曾回一下,干脆一如她的刀起刀落。
3
九命在临行前她想去见见赵雨嫣。在心中不由得感慨,不愧是当朝贵妃,金钉朱漆,玉栏琉瓦,在雕梁画栋之上,刻有精妙绝伦的龙凤飞云图案。殿内一派雍容华贵之景。
赵贵妃早已命人燃起朱泥小炉,亲自烹着茶,她身着淡红牡丹宫服,衣襟绣着巧夺天工的金纹,文静若处子。
顾叶铭初至逍逸派山门时,天空渐渐朦胧,夜色如晕开的墨般缓缓流淌。
宗主为了讨好顾叶铭,大摆宴席,并邀请赵雨嫣舞剑,而赵雨嫣最得意的便是空灵剑法,一套剑法舞得行云流水,空灵缥缈,且杀伤力还极大。
平日里九命只有打扫训练场时,才能偷学一招半式,她知道今夜是学习空灵剑法的最佳时机。
逍逸派大殿雄伟壮丽,高而空旷,地上铺的全是上好的白玉,四周有几盏落地的雕有流云飞龙的木架火烛。
只见一白衣女子负剑自殿外款款而来。坐在顾叶铭旁边的宗主抚着胡子笑吟吟道:“此女乃清上真人的亲传弟子。空灵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亦是宰相之女——赵雨嫣。”
赵雨嫣一袭逍遥派弟子衣装,银白玉冠将珠华倾泻的柔顺黑发高束,她落落大方,低头拱手作礼。
瞬时,赵雨嫣纤纤玉手婉转回旋,银剑挽出朵朵凌冽剑花,似莲花般绚烂地层层开落。
她腰身如蛇般灵活扭转,流苏飞舞,翩然衣袂裙袂的银白流动花纹在火烛辉映下似染上了雪夜流光。
端着酒壶侍奉在受邀弟子身后的九命看得如痴如醉。
舞毕,赵语嫣漂亮利索地收剑,然后双手提剑弯腰行礼。
九命在心中记下了剑的招式。
两人四目相对地端坐着,没有言语。
“在暮雪山时,他人视我为草芥,贵妃却不计身份,以善待我。”九命抱拳以敬,一脸敬畏,“九命磨齿难忘。”
九命此生都不会忘记暮雪山那透彻心骨如坠冰窟的冷。
她为了拜师在逍逸派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凌冽寒风如片片刀刃般呼啸而过,周身便一片冰雪狼藉,身上单薄破烂的衣裳早已结了厚厚的雪霜,她被暴风雪淹没成了一个雪人。
不断有穿着不俗的弟子打开山门,拿着一种蔑视嘲笑的眼光来打量她,就好似在看什么可怜的阿狗阿猫。
那时体弱单薄的九命好想睡觉,两个眼皮在不停地打架,她快要支撑不住了。当时她在傻傻地想:“也许死了,我就能够在阴间慢慢的等他了吧。”
她嘴里含着暖暖的笑,昏倒时刺目的阳光不断映射,银白的冰雪闪烁的让人睁不开眼。九命好似模糊的看到了那人披着一身融融春光来接她。
是赵雨嫣救了她。赵语嫣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她若想救九命,自然不会有人为难。
在赵雨嫣的帮助下,九命虽然不能成为逍逸派的弟子,却留在了逍逸派,成了一个打扫的低等下人,直到第二年,九命遇到了顾叶铭。
“大人,请饮一杯茶。”面色阴沉的赵贵妃端起一杯雨过天晴色的青花盏递给九命。
九命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重重地将茶盏放下,“这救命之恩九命报了,告辞。”九命欲起身离开。
赵贵妃先是心中一惊,这毒药是她托父亲在西域重金求得的,无色、无味、无解。
随即赵贵妃释然,九命不愧是暗夜阁培养出来的,“九命,皇上想让你进宫吧?”
“九命出身微贱,没有这个福气。”九命恭敬作揖,“告辞。”
“大人慢走。”看着九命渐行渐远的身影,赵贵妃神色复杂。
赵雨嫣和顾叶铭相见的背后有着权力的操控,是利益将两人生生锁在了一起,殊不知这一锁便是永远。
4
凤冠霞披,红装千里,浩浩荡荡的万人送亲队伍,一派奢华气象。这是顾叶铭送给九命的最后礼物。
坐在银纬圆盖驷马车的九命掀起车帘往外瞧,边关寸草不生,黄沙满天。她心中默念,“五年未见,宫青初我们又要见面了。”
她与宫青初是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认识的。那时的他还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满身补丁的小乞丐。
年幼却经验老到的宫青初熟练地用脏兮兮的小手将垃圾分开,然后仔细地寻找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却看见了毛色暗淡奄奄一息的九命。
他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然后如获至宝般小心谨慎地将她捧在自己怀里。高兴地一蹦一跳地将她带回家悉心照料。
九命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弧度,自己的名字也是宫青初给取的,他希望自己与他活得长长久久。
宫青初孤单一人,没有玩伴。那早早去世的娘只给他留下了一间破草屋和一亩二分地。他尚且年幼耕不了地,只能靠着四邻五舍的施舍来救济他。之后的日子便是她与他的相依为伴。
直到五年前,一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找到宫青初,说要带他走,并给他无上的权力和用不完的金银珠宝。
绒黄色的阳光如轻羽一般洒落在一抹瘦小清冷的身影上,换上了上好的天蓝云龙纹绣袍的宫青初将头重重地叩在御花园冰冷的青砖上,“参见太后,太后吉祥。”
众宫女太监簇拥着的王太后立在宫青初面前,漫不经心道:“你就是那个乞丐王爷吧。”
十分紧张害怕的宫青初不敢抬头,只能看到来人精美绝伦绣着金边花纹的裙拽。
“抬头让本宫看看。”年幼的宫青初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宛若天人的脸。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爹肯将半生戎马打下来的江山送给这个女人。
王太后虽已是太后却依旧拥有着年轻女子的倾国容貌,凤目盼顾之间,皆是万种风情。
突然间,宫青初胸膛前略微鼓鼓的衣衫里有一团东西缓缓蠕动。
王太后身后的宫女和太监顿时尖叫起来,“来人呐,来人呐!有刺客。”却看见从宫青初衣衫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九命,你怎么偷偷钻出来了?”宫青初孩子气般小声嘀咕着。
王太后眉眼似画,平静如水,“野猫罢了。”纤纤细手顺着如云发鬓取下一支做工精致的凤蝶金钗。
“欲为帝王,需有雷霆手段,做事果决。这等贱如蝼蚁的玩物不要也罢。”王太后伸手将金钗递给他。
宫青初对于王太后来说,只不过是一具有价值的傀儡。他那一条卑贱的命也如同这野猫一般,不过如此。
宫青初知道他前几个哥哥是怎么死的了,棋子终究是棋子,哪怕是一个特殊的棋子,也永远搏不过握棋的人。
宫青初的双手颤颤巍巍地将金钗接过来,手中好似有千斤重。他将怀中的橘黄色小花猫慢慢地抱出,冰冷的凤蝶金钗轻易地穿过了九命柔软的身躯,血便如细泉水一般不断汩涌而出。
在九命还未幻化成人形时,是他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春风般的温暖,也是他绝情地用金钗穿过她的胸膛留给她冰冷的疼痛。
5
在被刺穿的当一刻,她才明白,一切是如此的荒诞可笑,天上从来都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有凭空得来的富贵。
那时宫青初迈出两人的小宅院去追求荣华,但这代价却是他的一生一世的自由与她的性命。
当他们两个人走出那个充满温馨回忆的小破宅院时,宫青初和她就如同粉碎了的铜镜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袭火红嫁衣妆容绝美的九命用苍白冰凉的手缓缓放下车帘,疲惫地闭上双眼。用手背拭了拭脸颊,却没有想象的那冰凉的液体。也许眼泪已经流干了吧。
太监将九命与从宫中拖出来的成堆死人一起扔到了乱葬岗,那时九命心中是透彻的凉。
当时九命绝望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雾。她想要报仇,仇恨在她的眼中如火焰一般燃烧。
七天七夜,她任凭泪水纵横,滚落如珠,一动不动地躺在乱葬岗上,九命在不知不觉中幻化成人形,仇恨成为她活下来的唯一目标。
成亲盛典上,赤红霞披的九命戴着满是沉重珠玉的华贵凤冠,玉华倾泻,她眉间一点朱砂,一颦一笑,足以倾国倾城。
九命看着身穿白金龙袍的宫青初如芝兰玉树般亭亭立在她的身边,绒黄色的阳光轻轻地打在他俊朗温柔的侧脸上,好似多年以前那一个午后。
入了夜,天空深蓝如海,深邃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宫青初没有来,花烛高照,她独自一人坐在红罗帐前。
王太后是不会让他来的,她早已经知道。
成亲一年了,除了在成亲盛宴上见到宫青初,九命再也未见过他。
王太后早就知道她是朝凌的间谍,但寞野势弱,两国必须要联姻,若不联姻,两国必起战事,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寞野。
次年元宵,九命派贴身宫女邀宫青初去落霞宫共庆佳节,王太后不会不同意,她知道冷落朝凌公主的代价。
宫青初去了,身后跟着皇宫的顶级四大侍卫之中的两个,落霞宫外更是有几千御林军团团守卫。
九命早已借元宵放火树银花为由,广集各种爆竹烟花,她是朝凌的公主,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但王太后也早已备好了的水,防止走水。
熊熊大火如恶魔肆虐吞噬着一切,窜起的几丈高的火舌如藤蔓一般缠绕着落霞宫及周围的宫殿。
即使远远地站着,剧烈的高温和漫天的火光也让人无法靠近,而拼死靠近的太监却发现此火水浇不灭,反而愈烧愈旺。
里面的人逃不掉,外面的人进不去。
九命的眼睛在噼里啪啦作响的滚滚火烟中隐隐地闪着快意的光,她静静地看着与两大暗卫火烧全身,拼命嘶喊,最终被烧成焦炭,亲眼看着被巨大柱子压住双腿痛苦挣扎的宫青初渐渐被烟雾呛昏迷……
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站在火场之中,刚想要将垂死的宫青初带走,九命刚伸手碰宫青初,一道金色大网却将她笼了起来。
九命幻出猫爪想将金网撕破,越是挣扎却被束缚的越紧。
一个道士打扮的白发老头毫发无伤地穿过剧烈燃烧的火焰,“太后料得不错,大名鼎鼎的朝凌九千命是一只猫妖,哦,不对,应该是猫灵。”
传说猫妖修炼到极致,其血可保持人之年轻容颜
寞野国边塞 朝凌军队驻扎地。
宽大的营帐内,身着黄金铠甲神色清冷疏离的顾叶铭端坐在太师椅上,无怒却自有一股隐在的威严。
依旧一身暗黑劲装的九命坐在两侧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良久睁开双眼,缓缓开口道:“大计已成,大局已定,九命欲意离开,望陛下成全。”
“我若强留你呢?”顾叶铭面色阴沉如乌云,他没有想到九命还是要毅然决然地离开,他嗓音喑哑,“我知道宫青初还活着。”
九命眉头紧锁,沉重无奈地说:“陛下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愿你我走到这种地步。”
“但我要离开,陛下也拦不住我。”九命犹豫了片刻,便起身抱拳,“陛下已经有了赵贵妃的陪伴,不久更会得到这万里山河。而宫青初却只有我,陛下保重。”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帐外。
顾叶铭目光紧紧的盯着那道进行渐远的纤细却倔强的身影,直到九命消失在那古铜黄色的戈壁尽头。
他略微痛苦地闭上双眼,眉头紧皱,低落地喃喃道:“九命,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6
三年之后
“那一年,正月十五,欢庆元宵。寞野皇宫内万花千灯,映若白昼。寞野皇帝宫青初与爱妃朝凌公主顾氏于落霞宫摆宴欣赏花灯,太后王氏亦兴致盎然前去赴宴,却不料宫中走水,三人皆困于火场。”说书人唾沫星横飞,在此处却停顿了一下,吊起了众人的胃口,“最终三人皆无一生还,化为灰烬,无处可寻。”
霎时,年轻的说书人用中间的白皙的手指夹住醒木,轻轻举起,然后在空中稍停,再急下直落在楠木桌上。茶客们如黄粱一梦般突然惊醒。
世人皆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就在那一年,朝凌皇帝顾叶铭在寞野混乱之际,趁虚而入一统山河。
野心勃勃的王太后祸乱朝纲,手握大权,寞野在她的操控下早已经民不聊生,走到穷途末路。
亏得天下人又幸得了朝凌皇帝顾叶铭这一位明君贤主,百废俱兴,使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
有的茶客心中生出怜悯之心,“唉,只是可惜了那个刚入宫就陨了命的和亲公主。”一时间议论纷纷,悲叹凡尘间的悲欢离合。众人 感慨万千地零零散散起坐离席。
坐在台上的说书人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模样,一袭青衫,面相温文儒雅,气度不凡。
有起身离开依旧回味无穷的女茶客一边走一边低声细语,“这青衣先生长得不赖,书讲的也极好,只可惜不仅是个瘸子还瞎了双眼。”
说书的青年好似没有听见,只是从容不迫地端起木桌上的青釉盏,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便伸出温润如玉的手去推腿下的木质轮椅。
在旁边小板凳上坐着听的入迷的九命静静地端详着宫青初的清俊眉眼,她知道一切并没有像他说的那么的波澜不惊。
若不是当年他手中金钗移了一寸,她此刻不会还生龙活虎地在这里。
她更知道他所受的折磨远远比她要多,那种被人囚禁暗无天日的五年生活,她不知他是如何度过的。
王太后为了控制他,不断逼他服毒,日积月累,毒素遍布全身。
这种情况连九命也没有办法,只能运功将宫青初体内的毒素聚集至一处,毒气浓郁,侵入双目,宫青初的眼睛便瞎了。
当初年幼却深谙世俗的宫青初已知落入圈套,便借着机会将九命放走,自己却甘心永远留在那里。
“九命,发什么呆?走啦!”一脸宠溺的宫青初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穿着明亮杏花衫邻家少女打扮的九命麻利地拿起小马扎,望着宫青初那双空洞的眼,咧着嘴朝他笑了笑。
九命推着宫青初的木质轮椅,悠闲地踏着青石板,迎着火烧半边天的晚霞,吱呀吱呀的往回家的路走。
江南小镇上,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人家,更有顽皮的孩童似点水蜻蜓般追逐嬉戏。
心情极好的九命任由一路上拂青垂柳痒痒地擦过脸颊,拥有着敏锐嗅觉的她,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有户人家的玉兰树开得繁盛若叠云堆锦,白紫相间,煞是好看。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知他是否安好。
那个拒人于千里高高在上的他曾经想要挽留她,但九命的心中早已装下了宫青初。
一个人若对她好,她便会纯纯粹粹的千倍百倍地回报,对于赵雨嫣来说是这样,对于宫青初来说更是这样。
这便是一个猫的不忘初始的天性,所以他注定留不住她。
是他给了九命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若有来世,九命希望第一个遇见的就是顾叶铭。
7
寞野京都城破那日,残阳如血。
身披金色铠甲意气风发的顾叶铭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池之上俯瞰大好河山,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寂寞与孤独。他眺望远方,却只为追寻一个人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了九命当日走的那一天。
他悄悄地躲在边关城池上的阴暗角落里,看着九命驾着一辆马车驶出城门,顾叶铭知道车上载的是谁。
九命突然停下马车,顾叶铭心中有一丝丝窃喜,以为她回心转意想要留下。
只见九命扬起一抹灿烂如夏日的微笑,朝朝凌大营的方向轻轻地扬了扬马鞭,便绝尘而去。
顾叶铭在那一刻失了神,他一直以为九命是冷若寒冰,绝情寡欲的人,从未见过她如此敞开胸怀,明媚和煦的笑。
也许放九命走是对的,至少她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毕竟暗中有多少只眼睛正杀气腾腾地盯着他。
在九命刺杀宫青初的任务失败时,他都无法护她周全,还被迫将她打伤。放她走,这是他最后唯一能做的了。
年少便目光毒辣的顾叶铭在见到九命的第一刻,便知道她不是人,而是妖。
没有人能够在没有学过武功的前提下轻功如此了得,更不会有人在黑夜之下眼睛折射光芒如此明亮。
他在心中早已暗暗警告自己,帝王的世界里从来不会有儿女情长。只是顾叶铭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如影随形的女孩儿会逐渐走进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在九命火烧寞野皇宫后,顾叶铭曾经幻想过想要将她强硬留下,他随即冷颜欢笑,凭她的身手她的决心,她想要走,自己怎能留住她呢?
自己可以看遍玲珑社稷,坐拥三千佳丽,却唯独留不下一个她。
落日余晖如黄金般铺满雄伟壮丽的城池,顾叶铭心酸地苦笑着,再也不会有一个人默默无闻地站在他的身后,来做他的影子保护他。
尾声
在漫天大火中,以九命的不凡身手是能够救出在顷刻坍塌的宫柱下的宫青初。
但在那一瞬间,九命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宫青初的双腿动弹不得了,他们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她是不是就能画地为牢,将他一生一世地留在身边。
九命停下推着宫青初的木质轮椅,小跑着走到那户人家门前折了一枝娇艳欲滴的玉兰花捧在怀里轻嗅,那令人怀念的味道从未改变,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