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

一说到浮萍这种漂浮在水上冒充草坪的植物，我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六七岁时在老家过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一件事情来。说句实话，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令人难忘的大事，但是我仍旧记忆犹新。

那天还挺晴朗的，天空蓝得像是洗了个澡似的，偶尔有一群大雁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房子低飞，似乎在寻找躲在的木屋后边不出来的太阳。我的祖母在老房子里面待久了，大概是想去别人家里聊聊天或者拿些东西之类的，准备出来散散步，起身把房间的门关上，推开用槿麻包起来的木头门发出“吱呀”一声，从外面锁上就沿着刚铺的水泥地朝四脚亭的方向走了。我在老家那段时间一直都闲来无事（就算有事也不会去做），为了不让父亲看到无所事事的我说“游手好闲”，便跟着祖母一起走了。

“奶奶，”我拉着祖母的手问，“你要去干嘛呀？”

“跟别人去聊聊天、散散步啰。”祖母回答道。

到四角亭的两条岔口时，祖母牵着我的手往右边走，我也一直跟在她身旁手牵着手走去。这条小路也是刚铺的水泥路，这条小路旁边是一片种苗的田地，还有一个地方用绿网围起来的小圈儿，里面全都是鸭子，有只忽然扑楞一下翅膀溅起一点儿水花，然后又去梳理自己的羽毛了。

我们走着走着，就到了一栋两层高的小房子。我除了经过这里去水尾桥和父亲在小卖部里面买东西之外很少来这里，于是开始蹲在房前一片二十平方米的小绿地前打量着这栋木制小房子。祖母用方言冲着小房子的第二层喊话，叫里面的人下来。第二层的门被轻轻推开，里面冒出一个头探来探去，看到祖母之后立马便眉开眼笑，把门直接推开，脚步带点儿急促地走出来，提着裤子快速下了楼梯，大声说了几句方言，就把祖母请上去了。而我呢，就一声不吭地蹲在平地前面发呆，也不知干些什么好。忽然电线杆上的三两只家雀儿扑棱一下翅膀飞下来，轻轻掠过平地，在我头上转悠了一圈之后又飞到一棵树上了，躲在繁密的枝叶里面，只能看见一颗露出来的小脑袋灵敏地晃来晃去。它们到底是在谈论今年丰收年景，还是寻思在冬天该怎么得过且过呢？也不知道它们叽叽喳喳地在聊些什么。

我除了一动不动地听那几只麻雀在叽里呱啦地唠叨着，什么事都做不了，微微感到一点儿无聊，于是把头扭向那栋小屋，并不大声地喊道：“奶奶——”祖母可能没有听到，我便更用力地再喊了一遍：“奶——奶——！”

这回祖母肯定是听到了，从楼上看着我，说：“不要叫，你自己先玩啰，累了再旁边休息就是了。”

接着，祖母又把头收回去了。现在我只能自己再附近玩一会儿了。旁边是田地，我不敢去里面玩，因为我曾经一个跟头栽到里边去，弄得浑身全是脏兮兮的泥巴——包括脸上也是一团泥——简直算是个小泥人儿了。因此我到现在也不想下田做事情，生怕再一次跌在泥里面。那还有那里呢？水尾桥吗？我不想去水尾桥，现在不想。这时候那里都没多少人，不够热闹，过去能干嘛呢？除了去小卖部那里用五毛钱买些零食，也没什么可以玩的。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比较远，祖母不让我去玩，万一“被蛇咬了怎么办”。虽然我几乎没见过几次蛇，见过的都是拿去酿酒用的，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我胆子小的很，要真窜出来一条真蛇的话，我恐怕会两腿发软，连脚都站不稳，更别提那东西打蛇了——我很有可能会被一条大蛇给吞进肚子里面。那怎么办？只能在这里玩一玩了。这里有……眼前的这片绿色的平地啊！我一拍手，为自己的大发现感到无比自豪。我在离平地七米开外，双手插放胸前，打量着这片平地。我发现这平地非常干净，就像村里的一片池塘一样清澈，好像放上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都没多大问题。我马上站起身来，向平地快跑。到了边缘，我纵身一跃——

“哦哟俺妹呀！”我听到祖母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里面是……”

祖母说的后半句我还没有听清，大腿突然感到冷冰冰的，同时听到落水时发出的“扑通”一声，眼睛睁开一看，才发现“绿草”和“土壤”被一块儿掀翻，“平地”也陷下去了，溅起一串水珠，被惊到的绿色的东西一圈圈地从内向外扩散开来。我恍然大悟，这才知道这些是一片长期待在池塘里冒充草坪的浮萍。秋天的池水又冷又冰，冻得我直打哆嗦。池塘不深，脚刚好可以踩着底下的淤泥。突然，我脚没踩稳，一屁股往后跌下去——还好我不是个完完全全的旱鸭子，至少会把手用力在水面上划几下，让自己的上半身浮在水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脚下的泥土踩几下，确保不会陷下去之后就继续向前走。我离池岸只有不到一米，但我像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地行走似的，一步拖着一步，仿佛过了半天才爬到岸上来。

“哎呦俺妹呀……”祖母从上面跑下来，看着我浑身都是绿绿的浮萍，不禁叫道，“赶紧去找老奶奶，回去换一下裤子！”

于是我提着湿透了的裤子，像一只从水里刚出来的鸭崽子一样一左一右地朝四脚亭的方向走去。四脚亭里面打麻将的人看到我，都说：“和贝哟——你去干什么了搞成这个样子？快回家换裤子呀……”我继续朝前面走，直到到了家门口，曾祖母在阳台上看到我，才进门把裤子换了。曾祖母一看到我，嘴里冒出来一堆我听不太懂的方言，但我知道她大概是在说我不懂事、不听话之类的，我也懒着听，换玩裤子之后又高高兴兴地去别的地方玩了。

至于那片池塘，我再也没有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