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巨匠冠山情

必须回到吕思诚之前!也就是冠山建造书院之前一探究竟,才能看清冠山的本来面目。


赵秉文来了,他是金朝平定州的缔造者。明代赵景先《六贤堂记》载:“赵秉文,字周臣,号闲闲,滏阳人。中金进士第,应奉翰林。大安二年知平定州,建涌云楼,撰记刊于石,手泽犹存。除翰林侍讲学士,转侍读,拜礼部尚书,知集贤院。所著文字,号《滏水集》,凡七十余卷。”可见,赵秉文也是金朝文化的扛鼎人物。他给这座心目中的圣山留下了《重午游冠山寺》一诗:


南风摇百草,吹我游山樊。

青山映华发,似我头上冠。

长松五月窗户閟,终古不散苍云寒。

步出乔木杪,俯视林下鞍。

飞亭枕爽垲,更觉天宇宽。

凭高送远开心颜,白云青嶂非人间。

深林冥冥白日暮,飞鸟裔裔长空闲。

夕阳万里开野色,晋赵形势空河山。

时清老守容痴顽,临风把酒遗巾纶。

明朝却望题诗处,城楼惟见烟中竿。


赵秉文来的时候,这里除了风景如画外,和一位痴顽老守把酒临风,也只看到“晋赵形势空河山”。战乱早把心目中的圣山改变成了空河山,但他还是来了。

即便是身居平定州上城官府的赵秉文,哪怕是一场风雨,都让他念念不忘心目中的冠山,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结?云头雷声滚滚,风从冠山吹来,窗外树叶沙沙作响,他坐在涌云楼上看这场雨的到来。于是,他提笔写下《冠山雨》一诗,为这场雨命名:


片云头上一声雷,欲到冠山风引回,

窗外忽传林叶响,坐看飞雨入楼来。


风从冠山来,漫天冠山雨。冠山何所有,文士古来迷?

冠山肯定是有吸引力的,否则,不会让中国北方的文坛巨子赵秉文如此梦牵魂绕。

然后,赵秉文的超级粉丝元好问也来咏冠山。他在《乡郡杂诗》中,写出了绝妙好诗:


百年乔木郁苍苍,耆老风流赵与杨。

为向榆关使君道,郡中合有二贤堂。


这诗中的赵,就是赵秉文,而杨,即是杨云翼。赵景先在《六贤堂记》中又说:“杨云翼,字之美,乐平人。金明昌间状元及第。与闲闲赵公齐名。拜吏部尚书,终翰林学士,谥文献。评者以为百余年士大夫身备四科者,先生一人而已。”杨云翼天性雅重,练达吏事,直言敢谏。主持科举三十年,与赵秉文共掌文柄,世称“杨赵”,元好问曾盛赞杨云翼“惟其视千古而不愧,是以首一代而绝出”。

在元好问眼里,赵秉文与杨云翼是深深影响过中国文坛的重要人物。在中国历史最混乱的年代,武力肆虐。杨赵二人挺举中国文化大旗,可谓“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居功至伟。在平定州府之内,以总帅聂珪为首,建议应该为他们二人建“二贤堂”以示纪念。后来之榆关城里的州牧们,不仅接受了这样的建议,建起了二贤堂,而且后来还建成为四贤堂,到清代,又演变为六贤堂、崇贤堂。古州进入了名贤汇集,群星闪耀的灿烂时期。

元好问的《乡郡杂诗》继续吟诵道:


新堂缥缈接飞楼,云锦周遭霜树秋;

若道使君无妙思,冠山移得近城头。


这一句“冠山移得近城头”,成为了千古绝句。是说给榆关城里的使君赵秉文听的,如果你没有奇思妙想写不出好文章好诗句的时候,你就看看冠山。看不到冠山,你就想想冠山。如果冠山也想不好,那就干脆把冠山搬到你这榆关城头上来吧!

搬来能干什么?冠山是文峰之祖,当然是写文章奇思妙想的源泉,是中国古老文化的发祥根本,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广远厚重的象征。

当然,元好问的本意,是冠山的文化象征意义,而绝不是把冠山真的搬过来。

元好问也被请进了四贤堂。赵景先《六贤堂记》载:“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忻之秀容人。金登进士第,为左司郎中兼起居注。元世宗召拜翰林学士不就,寓平定者十余年,有《遗山集并乐府》行于世。”元好问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文坛巨匠,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就辉煌了整个金元时代。其实,“冠山移得近城头”诗句,在古代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更高。

元好问的诗歌影响是巨大的。到清朝祁隽藻还在读他的诗,并写下《读元遗山诗》来回念故乡:


冠山飞入涌云楼,更忆阳泉道院幽。

不是诗人感乔木,霜林谁识故乡秋。


清康熙年间,曾任山西太原府同知的浙江人赵端,在《平定十二忆之冠山》一诗中,也再次演绎了元好问诗的意境:


冠山飞翠入平州,缥缈高城烟景收。

想象遗山诗句好,周遭云锦是新秋。


可见,元好问是把冠山当成妙思之源、文峰之祖来歌颂的。而自元好问诗之后,人们就把元好问歌颂冠山的诗境变成了冠山的化身,一再拿出来铺陈,而冠山本身,似乎在文人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到清朝时,终于把冠山书院搬进了榆关城,冠山开始失魂落魄。

在《元史》中被誉为“风度凝厚,学问该博,文章典雅”的王构,也曾随父母迁居平定。至元十一年(1274),授翰林国史院编修官,草伐宋诏书。练熟台阁故事,凡祖宗谥议册文,皆所撰定。宋亡,受命到临安(浙江杭州)取三馆图籍及礼器仪仗。十三年迁翰林应奉,升修撰,可谓元初一代大儒。他来冠山的时候,还带着孩子们。王构在他的《冠山携幼》诗中写道:


飘渺楼台出翠微,东山豪杰晓相携。

云深白石老僧住,花落松庭幽鸟啼。

满目风烟嘉水上,千年胜概井陉西。

金螺紫酒阳春曲,拼取归来醉似泥。


王构,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平定人。《元史·卷一百九十七·列传第八十四》载:“其居丧庐墓者,则有太原王构。”此有孝行者,就是平定州王构。赵景先在《六贤堂记》中载:“王构,字嗣能,号秦溪,其先磁之武安人,父青峰先生为金节度副使,避兵西来,遂为平定人。元世祖立国子监学,由监察御史除监丞陛司业,与鲁斋许先生同定学规,斯文是赖。”就凭王构为元朝“同定学规,斯文是赖”,就可以看成是元帝国的文化旗手、教育圭臬。而此“鲁斋许先生”,正是被明朝薛瑄在《许鲁斋先生赞》文中所言“朱子之后,一人而已”的元代大儒许衡许仲平,学者称之为“鲁斋先生”。难怪平定州府六贤堂纪念馆里面有王构一席之地,绝非等闲之辈。

赵景先在洪武十八年(1385)写这篇记的时候,正是应吕思诚之子吕之裔和王构之曾孙王由的求说:“近代太常世隆徐先生撰《四贤堂记》,吕忠肃公撰《五贤堂记》,悉毁于兵燹,今六贤堂再建,未有记者,敢以请。”可见,吕思诚与王构的后代们彼此不仅认识,而且还有交流,居住地应该不远。

其实,“吕思诚父祖数世皆从秦溪王司业读书于此”,王构是吕思诚父祖数世之老师,这是何等情谊啊!但是,我遍寻资料,也不能确定王构是平定州哪个村的人,而且我严重怀疑王构是阳泉小河村人,至少也是居住在小河。因为小河村是一座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至今仍保留着一幢古老的院落,其门匾砖雕为“肯堂构”。神奇的是王构本人,姓王,名构,字肯堂,竟然巧合的一字不差,不能不让人生疑。

但是,清《钦定四库全书·山西通志·陵墓》载:乐平县“王无咎墓,在县西巴川。子,国子监司业构祔。”按照落叶归根的传统,王构把父亲安葬在了昔阳巴川,祔字,也说明这是王构的祖坟。

而我更关心的是,王构带着自己的孩子们,上冠山来,又看到了什么呢?自称“东山豪杰”,看“嘉水上”的风烟,感慨这“井陉西”的名胜古迹,这些都是最古老的榆关胜迹,也是平定符号。关键是王构看到了“云深白石老僧住”。这冠山上住着老僧的“白石”,应该就是冠山石室吧?

那时候的冠山,还没有冠山书院。资福寺还没有钟鼓楼,只有破败的真武庙,还有“圣母灵宫”,也许还有冠山精舍。上书“传五万里人情多少奇观廿二史;绘四千年物色分明俗说十三经”楹联的大戏台,也许还没有,也许是刚刚有吧?元朝的时候,应该只有“廿二史”吧?但是,这些能成为吸引那么多先哲前来冠山的理由吗?绝不可能!走进古州任意一个大一些的村庄,都比冠山的建筑要古老精美的多,故事更精彩。

冠山有什么?冠山的什么才是最有魅力的?冠山石室!是的,只有石室!是的,就有郦道元笔下的“丰周瓢饮”石以及“丰周瓢饮”石旁边的石室,还有遍布冠山每个平台的冠山石室。

这冠山第三平台高岭书院周围,陂陀石最多,上面还有那么多石刻题字。

乾隆版《平定州志·山川》载:“冠山,两废书院,左右皆前贤题勒石迹。曰‘状元’者,相传金状元杨云翼题,旁有大石,平可跌坐,击之中空而响。曰‘仰止圣真’者,明嘉靖时,山西参政、前提学副使,古鄢陈棐书。曰‘心目豁然’者,明万历间,松岩山人葛思茂书。曰‘云中坐论’、曰‘达观’、曰‘龙惊’者,皆松岩书。曰‘高山大川’者,王云凤书。曰‘兆我生徒’者,河东王廷对书。曰‘白岩’者,字作古篆体,‘白岩’,乔庄简公别号也。附傅眉五言古诗一章,商喜刻。曰‘一望无际’者,缺题名。又有石曰‘白云深处’者、曰‘远尘’者,亦松岩书。曰‘静修’者,乔白岩书,皆在山后。”这简直就是文人雅士在冠山上的一种狂欢。

自古名山,多有题刻。但大多题刻在悬崖绝壁上,题刻在碑石上。像冠山上如此规模壮观的题刻,却都在一川陂陀石头之上,极为罕见。而且,像金朝状元杨云翼题写“状元”的状元石旁,还有大石头可供人们坐卧,敲击之下,“中空而响”。这不都是天然的石室好材料吗?冠山上的这些石头是怎么来的?应该就是冠山上的原生特产。也正因为如此,才诞生了极具文化内涵的“冠山石室”,天造地设,顺其自然,这符合中国文化的内敛风格。

苗蕃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写下了《秋日冠山状元石、夫子洞手谭》一诗:


石冠冠山玉露秋,苍林如醉胜瀛洲。

钟王逸笔难拘格,董贾雄才未逐流。

雁阵几行斜羿谱,龙团七碗沁诗喉。

谁龛尼父西天上,选佛场中隐状头。


在此儒雅的环境中,下一盘围棋,喝七碗清茶,仿佛都能听的见落子无悔的脆声,闻得见似有若无的香茗。

如今我漫步在冠山高岭书院,还看到了乾隆年间张佩芳题写的“英雄进步”、 名士黄允宽题写的“寻孔颜乐处”、潘乐庵题写的“第一石”;光绪年间张諴题写的“仰之弥高”;还有无名氏题写的“上书院”,以及夫子洞牌坊门楼巨大的英雄柱石上镌刻着一副楹联“于此寻孔颜乐处;超然得山水真机。”

特别是旁边的文昌阁上,郡人李培荣写的一副对联,点透了冠山石室的禅机:“四面云山环斗极;满城烟树焕文章。”这是文人的聚会,更是文化的交流。一块未署名也无年代的石刻“文会”,倒是恰如其分地将冠山石室的真谛告诉了人们。

来到冠山望榆关,回到榆关想冠山。榆关城和冠山之间,仿佛就是一个文字相连着,成了那个时代古州诗文的不灭印记。你看明代王琼写得《游冠山》:


冠山突兀峙城西,睨傲多时思转迷。

俨与榆关增壮观,故为高士作幽栖。

缅怀先哲寻遗址,遍拂雕墙觅旧题。

最爱老僧无个事,溪边闲洗种花泥。


你再看平定知州姚会极所写《秋日登冠山绝顶晚归有感》:


峰回径转入羊肠,斜日登临屐齿忙。

行次高空扶帽稳,留题绝壁近诗狂。

风吹驿路烽烟静,日下寒林老树苍。

过眼秋成今岁好,爱寻父老话农桑。


这个知州姚会极,是山东巨野人,明嘉靖七年进士。这种居庙堂之高,则盼“秋成今岁好”,处江淮之远,则“爱寻父老话农桑”的亲民作风,正是骨子里的儒雅。

这么多风雅之士乐此不疲地前来冠山,绝不是看风景,甚至也绝不是看书院,寻觅石室还差不多。更贴切的寻觅,应该是石室里的典藏,是石室里的文章。潘应珍在《创修敬惜字纸洞记》碑文中的“仓颉流风创字传,由来染翰写花笺。”和“寄语洛阳攀桂客,青山腹内画文章。”的诗句,应该是揭示了冠山石室的奥秘,也揭开了“惟冠山,文峰之祖”的魅力所在。否则,我们不能解释冠山书院创立之前,就有这么多文坛巨子络绎不绝前来冠山干什么。空空如也的一座冠山,迷恋的竟都是文坛高手,恐怕只有冠山石室才有此魔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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