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红布鞋

前两天回家,正赶上下雨,正穿的鞋子很快进了水,脚泡在里面,湿的难受。于是父亲抱出一个刷着黑漆的装满旧鞋的箱子,和我一起找能穿的鞋子。

箱子快翻到了底,也没找到合适的,大都是我初中时候的旧鞋,不是破了就是显得瘦小,不合脚。正想放弃时,猛然看到了箱底漏出的红色鞋帮,欣喜地抽了出来,是一双红色的胶皮底布鞋,针脚细密,那是我六岁时舅奶奶给我的“嫁妆”。许是时间久远,红色已不再鲜亮,甚至边缘还有些磨损,但是鞋样依旧好看无比。父亲在一旁微笑:“比你妈妈做的还好看。”这样的话我极其赞同,那个年代,舅奶奶做布鞋的手艺没有几个人比得上。看到这双鞋,那些珍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迅速跑出来,像电影一般在眼前放映。

我六岁那年,父亲在外工作,屋里屋外全靠母亲一人料理。自诩是大人的我为了帮母亲减轻负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小羊倌儿”。那个时候,我未曾入学,跟着同村的姑奶奶放羊。日子大多时候是一样的,背着些许干粮,天不亮就出发,在熟悉的山头山腰,“指挥”着羊群觅食。只是晚夏的某一个早晨,我在不同寻常的场景中认识了那个对父亲有着养育之恩的老人——我的舅奶奶,而我的红布鞋就是那个时候得来的。每天八九点,是我最活跃的时候,和招娣不厌其烦地在同一处草垛上跳来跳去,一点也不觉着无聊。

“小姑娘,你是李家娃娃?”跳第十次的时候,耳边传来老妇人的声音。眼前的老人大概六十多岁,额前一缕灰发被风吹着打圈儿,笑容极其温和,一脸慈祥。确认是问我之后,我慢悠悠从草垛上下来,仰着小脸,有些骄傲地说出了爸爸的名字,当然,她并没有问我父亲的名字。听到我父亲的名字她紧了紧头上的布巾,笑呵呵地把我拥在胸前,说她是我的舅奶奶。幼年时期的我,对陌生人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跟着老人回了她的老家,连一点讯息也没有捎给母亲。舅奶奶家很偏僻,翻过一次山,下了沟才看见有几户人家,听舅奶奶说,沟里只有六户人家,都是父亲的舅舅家。

舅奶奶极其热情,刚到家里顾不得歇息,很快就做熟了一顿热乎的饭菜。吃罢午饭,舅奶奶拿着布袋,带我去了房屋背后的小菜园,那里种着好几种时鲜蔬菜,各类瓜果飘着诱人的香味,从来没见过如此丰盛菜园的我,在里面欣喜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翻着这个,一会儿嗅嗅那个。舅奶奶认真地挑选着成熟的瓜果,不多会儿就装了满满一袋。忙罢,拉着我的手出了菜园,我在西屋台阶上数着甜瓜的时候,舅奶奶拿着一双红色的布鞋走了出来。那鞋极其好看,红丝绒在太阳底下泛着点点光芒,但是比我的脚大出不少。“喜欢不?舅奶奶送给你了,等你长大了就能穿了。”舅奶奶一手揽着我,一手拿着鞋,乐呵呵地说道。“喜欢,喜欢”我快速点着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有些局促。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好意思,舅奶奶摸了摸我的头,再次开口,“本来是做给你红霞姑姑的,她去了城里,好几年没回来,舅奶奶今天见到你,高兴,正好给外孙女当嫁妆。”舅奶奶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抱着红布鞋,省怕弄脏了它们。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母亲夸耀我的新鞋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最里头。此后的七八年,我像珍宝一样爱护着我的红布鞋,隔三差五就央求母亲打开柜子看一看。15岁那年夏天,我的脚不负所望,终于长到了可以穿红布鞋的长度,像是一直在期盼长大,可以做心中所想的事情,那种欣喜,至今记忆犹新。红布鞋我穿了整整一个夏天,再不像往常一样踢毽子、沙包,我尽可能放弃了一切会使新布鞋破旧的活动,小心翼翼穿着它。那个很多女孩子开始喜欢流行帆布鞋的年龄,我依旧特立独行,穿着我的红布鞋,度过了我的初中生活。后来,去了城里上高中,母亲买来了很多当时流行的运动鞋、帆布鞋,我的红布鞋渐渐退居后台,但是每个暑假,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平常在家,我依然会穿着它,一如当初。

如今,舅奶奶已进入“杖朝之年”,卧床不起,很多旧事在她的脑海里慢慢褪去。一如两年前外祖母离世前的场景,气若游丝,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像是在与这个世界告别,也许,再过几年,那开满野菊花的小山沟又会新添几座坟冢。她再也不会于一个夏天的上午,笑呵呵地问我是哪家的孩童,但那双红色的布鞋,将陪伴我的一生,成为我与舅奶奶之间最亲密的连接!

(写于202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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