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奶奶(作品雕刻第一稿)

奶奶已经去世五六年了,我经常梦见她,也会写起她。她是一个小脚的老太太,打着绑腿,穿着蓝布大襟褂子,在我的梦里模糊不清,在我的书写中慢慢清晰。

我记得小时候心情不好了,只要喝点奶粉或者麦乳精,就会安静下来。我记得奶奶把我的塑料奶瓶藏起来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奶瓶。那是我真正断奶了。可能三周岁左右,我还不会说话。

奶奶用的策略是,孩子肯定会饿,饿了没有奶瓶喝,就会乖乖的吃饭。

我很饿,着急,等到奶奶走进屋门,我抓住她的裤腿,指着高高的瓦盆,憋出来一个字“喝”。现在想来我是饿了,想喝奶粉或者麦乳精。

奶奶从瓦盆里拿出来煎饼,是地瓜干面混合小麦面粉的,口感是干硬粗糙的,不像奶粉冲水那么甜,不需要咀嚼就能大口吞下。

提起秋天,我的嗅觉记忆就被唤醒。花生秧从泥土中拔出来,翻起泥土的味道,花生秧在阳光下被暴晒后散发的味道,还有新鲜花生略带涩味的清脆口感。

地瓜秧还在继续给土里的地瓜供应养分,扯下一片地瓜叶,揉搓几下,散发出一种腻腻的甜味。

秋天的玉米,有一股呛人的干毛毛的味道。玉米秸秆和玉米外皮上面带有一层细毛,整个夏天风吹雨打还挺干净的,秋天多风少雨,上面积攒了很多尘土,掰玉米砍玉米的时候,细毛和尘土随风飞扬,弄得人灰头土脸的。

奶奶在秋天会挺忙的,她是小脚老太太,干活挺多,回家还要做饭。从地里干活回家的时候,她衣服上,头发上,盖着一层土,脸上汗水混合尘土留下黑色的痕迹。

奶奶洗脸洗手,开始做饭。她忙活的时候,我也会帮忙烧火。掀开锅盖,蒸汽散去,篦子上铺着豇豆,地瓜,花生,玉米穗。还有一碗蒸鸡蛋,里面有辣椒、花椒、葱花,闻着喷香,吃起来麻辣咸味道很冲。

我最喜欢吃奶奶做的地瓜汤。南瓜地瓜砍成小块,加上豆钱,碎花生,萝卜丝,煮出来一锅地瓜汤,味道醇厚,营养充足。我吃得膘肥体壮,爷爷给我剃头的时候说,这头发和猪鬃一样硬,摸起来扎手。他需要打磨好几次剃刀才能给我剃完头发。

奶奶说她自己最喜欢吃的饭,是地瓜秧和豆钱做的豆沫,地瓜汤,煎饼。参加红白喜事宴席的时候,她喜欢吃大块的五花肉。腊八节的时候奶奶煮腊八粥,主要是大米,红枣,花生,红小豆,还有冰糖。

每年冬天的时候,她会做一次杂面,用黄豆面加上面粉擀面条,下锅的时候加萝卜丝。奶奶吃完杂面会头晕,满脸发红,需要躺到床上休息。现在想来,可能她吃杂面过敏,或者杂面触动了她什么心事。

我奶奶有时候剧烈咳嗽,声嘶力竭,满脸通红,涕泪横流,喘不开气,头晕不能走路,只能躺在床上缓缓劲。

奶奶怀着我爸爸的时候,正好赶上大饥荒,晚上饿得睡不着觉,爬起来烧开水喝,捏一点盐加点滋味。奶奶说她的咳嗽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这个事情她讲过好几次。

秋天收获了地瓜,有两种储存方式。一种是把地瓜切片晒干,成了地瓜干,这样更容易储存不变质。一种是挑出没有破皮的地瓜,堆在薯窖里面。

很快就要到冬天了,地瓜一旦被冰冻过,就会化成水烂掉。薯窖有2米多深。地瓜在薯窖里持续呼吸,薯窖口用草垫子塑料布压住,呼吸产生热量保证地瓜不被冻坏。

奶奶要做地瓜汤,会让我帮忙拿地瓜。地瓜呼吸产生二氧化碳就会积存在薯窖里面。薯窖开口之后要充分通风,开口马上进去会非常危险。还要把点燃煤油灯或者蜡烛吊下去看看,如果灯熄灭了,说明还很危险,需要继续通风排出二氧化碳。

确认安全后,奶奶会在我的腰上系上绳子,把我放到薯窖里面,然后再吊下一个筐子,装一些地瓜吊上去。然后把我吊上去,把薯窖封口。那时候的奶奶,还可以轻松地把我提起来。

奶奶去世之前的大半年,基本不吃饭,她的女儿,儿子,儿媳妇围着伺候也不吃。我问她,为什么不吃饭。她说只要吃了饭,睡着就做梦,梦里有两个穿着戏服的人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喘不开气。所以她就不敢吃饭了。

当时我不知道这么多关于睡眠和噩梦的知识。现在我知道了,这种噩梦,是低血糖导致的。当然更大的背景是奶奶一个人生活太孤单,吃饭也没有人陪着她。她吃饭越来越少,就出现了低血糖的状况,然后伴随着做噩梦。

现在我对噩梦这么关注,可能也有这部分原因吧。我当时如果懂这些知识该多好。可是我当时离开家上班,做不到在她身边陪伴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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