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跳孟河

跳孟河

作者：梁爱琴

镇子上有很多名人和风流韵事，跳孟河便是其中的一位。

跳孟河是个女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人吧，长相一般，但会打扮，个子高挑，整体便很拉风；再加上她性格泼辣大胆，动作利索，说话麻利，目光犀利，是传说中的狠角色……我从小就害怕厉害的人。

跳孟河之所以叫跳孟河是有原因的。她从小便倔强，有自己的主意，父母家人不从便要跳门前的孟河来对抗。及至到了谈恋爱的年龄，青春的她为了爱情，为了与相恋的春生结婚，又以跳孟河之举来威胁父母就范。跳孟河认准了初恋，认准了沉默寡言却高大帅气的春生，非他不嫁，才不管春生家有兄弟五个，春生是长子，春生家经济拮据……父母本是为女儿着想，为女儿未来担忧，无奈女儿不听，还哭着闹着跑到孟河边上的灰渣坡，面对由南向北匆匆流过的昏黄的孟河水，就想投进它的怀抱。但灰渣坡梯形向下延伸，无法直接跳到孟河里，况且这里水流太小，似乎淹不住一个人，更无法显示跳河的壮观，父母便任由这个傻女儿哭闹。

女儿见父母无动于衷，于是她疯跑到孟河大桥，做出翻越栏杆、跳孟河的样子，这可是真正地跳河，跳下去直接入水，这里水深，还有河卵石。女子哭得眼泪涟涟，那滚滚孟河水呀，似乎能听懂这个纯情女子的心，也能接纳美丽女子的身体。父母见此情景，便让步了，父亲扔下一句话：随你！就一走了之，母亲流着泪，等着这个傻女儿回归，“回来吧，听你的。”跳孟河就不跳了，回来跟着母亲回家了，一路抽抽搭搭，止住了哭泣。

六零后这代人有些激进，他们从艰苦的生活中、经历过没吃没喝的日子，又听着第一代流行歌曲，跳着迪斯科一路走来，思想断层式开放，特别奔放，就像是久在樊笼里突然被放出的小鸟，热情、热烈和无拘无束，爆发式的很有些自我。跳孟河充满青春的气息，充满能量，说话声音是大的，性子是刚烈的，她跳孟河维护爱情，父母让步了。跳孟河成全了自己的爱情，也为自己赢得了捍卫爱情的称号：跳孟河。从此镇上的人都叫她跳孟河，一提起她，人们满脸都是敬佩或是惧怕。

长久以来，我作为一个比她小十多岁的女孩，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她在我眼中是高大的，不可接近的，仿佛是戏里的人物。偶尔见到她，我只是远远地看，不敢靠近，若是离得近的，我就不敢看她，尤其是她的眼睛，仿佛看上一眼，我就会被训斥一顿，更别说跟她说话。她的丈夫穿戴整洁，不苟言笑，她的孩子也精干利落，因为她的缘故，她的丈夫、儿子都成了厉害角色，我唯恐躲避不及。

当我上到中学时，有十五岁了吧，独自去理发，我与跳孟河狭路相逢，有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本来我就胆小，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独自一人来理发，心一直呼呼跳个不停。当走进理发馆，一见理发师是跳孟河，我更紧张了，仿佛她是母老虎。但我又实在无法退出来，便硬着头皮继续走进去，我什么话也不会说，手心直冒汗。

“理发？”跳孟河先开口了。

“嗯，”

“坐那儿。”

我就乖乖坐下了，她走到我身边，给我戴上围裙，看着镜子里的我，“怎么理？”

“理短就行。”我被迫应付。

我天生不会聊天，不知该说什么，怕她生气和大声说话，我一声不吭，任由理发师、这个我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敬佩的跳孟河给我理发。理发开始了，我却感觉到她的手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硬，而是柔软的。她说话也不总是厉声呵斥，而是可以缓慢地、小声地说出来。她做事是利索的，但也是精细的，她按照自己的标准和喜好给我理了当时比较流行的运动头。说实在的，这个头型比较适合我，我也感觉自己很利落的样子，很跟时代的样子，我很满意，但我不好意思表达什么，交了理发票，说一句“我走了”就离开了。以后再来就仿佛形成了默契，我不说话，跳孟河也知道我要什么样的头型。

通过理发，我渐渐不再害怕和畏惧跳孟河了，反而觉得她是美丽、亲切和干净的。到底是女人，对于我这个乖巧内向的女孩，她显得温柔，而对于爱说爱笑爱闹的男人，她恢复了刚烈。谁开她的玩笑，她就大声地怂回去，谁敢欺负她，她是绝对不放过地咄咄逼人之架势，若是闹着玩，她也跟着瞎哼哼……

啊，跳孟河，厉害的狠角色，果敢痛快，但终于让我看到她女人的细腻和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