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缘

转机·机缘

【漠南匈奴单于大营】营寨内火光融融,单于大帐位居正中,帐外数对精兵,数匹健马悄然而立,不远处便是层层叠叠的营帐,巡逻将士往来不绝,只闻轻微蹄声簌簌,无丝毫人语马嘶。

帐内,呼韩邪单于端居宝座之上,眉头紧锁,正凝神倾听大王子雕陶莫皋之语。

“父亲,若依此计,则漠南无忧矣。”

“哦?”单于忽的直起身子,声色俱厉,“就凭区区一女子之言,便要我对汉用兵?漠南、漠北匈奴之争尚未息,我方正宜倚强汉为靠,按可兴此妄语?汝岂不闻卫青、霍去病之故事?岂不闻‘亡我祁连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之歌?若触怒汉帝,几十年之蓄,一朝尽费!”单于豁的站起,愈加气愤,“汝竟如此糊涂,听信一布衣女子之言,可知匈奴气运,全系于你,凡事当思再三而行,岂是凭一腔意气的吗?

雕陶莫皋眼见父亲气愤如此,心中不免悚惧,当即跪倒,膝行而前,仍道:”父亲且息怒,儿虽无能,尚不至于为一女子之言所惑,此女为儿生平仅见,才智绝伦,非拟常人,何况其居汉宫,能闻人所不能闻,见人所不能见,其言于我方大有俾益,父亲若有疑虑,儿代其一释所惑。”

呼韩邪单于鼻中轻嗤,道:“且道来。”

“汉庭势大,城不可与之争锋,何况漠北匈奴威逼日重,更当与之结好,父亲前番二度遣五为使,请求和亲,均为之所拒,何也?乃我方太过示弱所致,便如一断脊之犬求其豢养,焉能叫人瞧得起?此时,汉元帝新丧司马皇后,忧思恻伤,必无心战事,父亲当暗地遣将调兵,使之倍道而行,出奇不意直直捣长城险关,汉军定不及防御,当一攻克。而后父亲只需借故杀掉带兵将领,言其擅自出兵,遣使献头伏罪,并求与汉帝结为翁婿之亲,汉帝必然允诺,我部得到汉庭之助覆灭北匈奴只在翻掌之间!”雕陶莫皋说完,仍不敢挺直身子,静待单于回复。

“当真是那汉人女子之言?汉人焉肯助我匈奴?”

“父亲明鉴,此女素怀大志,无奈被困深宫,常自郁郁,久觑脱身之计。她曾言道,若汉帝同意和亲之议,必将于后宫宫女中拣选一人册封公主,而必无人愿来漠北若寒之地,其时她若直言愿去,汉帝必无不准之理。何况若合亲之议成,则汉匈无开衅之忧,可保两方数十年和平,一举两得,此女大智大勇,心系天下,绝不该困溺深宫,儿与之心心相系,已允诺相助,望父垂怜。”

呼韩邪单于豁然大笑,道:“若依此计,匈奴何愁不兴,只是尚有一虑,遣何人攻打汉军?”

“柯摩杵素来与漠北匈奴交好,此次正是除他良机。”

“正是如此,所需钱粮兵马,一应你调取,若此计成,统一匈奴指日可待,到得那时,还有什么不能赐予你?你且去安排吧。”

雕陶莫皋躬身退出大帐,走出数步,凝望着天边明月,默然半晌,口中喃喃道:“堪堪五年,终于有了转机。昭君,相会有期,大事可成!”

五年前·缘起

匈奴内部分裂已久,漠南、漠北匈奴势力此消彼长,局势暗潮涌动,其时大汉天子乃年富力强的汉元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发展国力,大有标榜汉武帝之意,连番举动,使得呼韩邪单于惧惧不安。漠南匈奴间于齐楚,为求自保,遣大王子雕陶莫皋为使,向汉称臣,求为翁婿之亲。

【汉都长安】雕陶莫皋率从人回到寓所,悒悒不乐,此番进宫,和亲之议被汉元帝断然拒绝。当夜,心中怅然,郁闷难消,心念忽起,换上汉人服饰,也不带随从,踱出门去,也不辨路径,随意乱走,心中只是思量国事,不觉已至杳无人际处。忽闻一缕琵琶声荡入耳端,曲调婉转凄切,动人神魂,循声而前,却是一堵高墙,由巨大青转砌成,其上覆盖琉璃瓦,

月色掩映下赫然显出飞禽走兽之形,墙下开一口,乃是后园御沟,流水蜿蜒。

“此乃汉宫外墙,不知何人在内弹奏?”雕陶莫皋心道。

琵琶声愈转愈低,几不可闻,更曾悲切,这乐声与己心境相和,一为忧己,一为忧国,雕陶莫皋只觉一颗心几欲跃将出来,随着乐声而去。他不禁神志徘徊,自衬:“何人所弹,竟有如此魔力?”其时已至秋节,宫墙四周皆是如火的枫叶,雕陶莫皋摘下一片,将唇凑上,曲随意走,吹出心中疑惑。

琵琶声顿止,半晌未闻,雕陶莫皋心中怅然:“莫非不喜打扰,竟自走了?”却见御沟内飘来一片枫叶,夜色之下颇为瞩目。他伸手捞起,只见上面用眉笔细细描着四句话: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雕陶莫皋心中泛起极异样之感,忙至御沟上游,取出随身笔墨,另在枫叶上题下:君恩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过不片刻,复飘来一片枫叶,上书:寒宫默默,韶华悄逝,于心愤忧,委之以曲,切盼知音,君为怜鉴,可叹有缘!嗟尔枫叶,引出一段奇缘,一段千古佳话。

缘·成

【汉上阳宫后园】雕陶莫皋着宫内服侍,来到相约之地,却不见人影,正疑惑间,只听假山后“铮、铮”两声弦响,循声而去,只见俏生生一女子,雕陶莫皋为她容光所慑,不觉心中一窒,不敢逼视,心道:“却不曾想到,玉颜如此娇艳。”向其衽了一礼,道:“姑娘,在下如约而至,前时在下已告知身份,姑娘却有疑惑,如今我便在你面前,可能告知实情否?”那女子忙回礼,道:“王子殿下果是信人,望勿怪妾身谨慎。我本南部秭归人,姓王名昭君,自小多见民间疾苦,只恨身为女儿,不能只身匡扶社稷。十七岁那年,适逢汉元帝全国选妃,心中思量,若是得以面见圣上,侍奉左右,当能时时进言一二,既可为生民造福,也可稍舒胸中抱负。待得入宫,听女官言道元帝是按图选妃,秀女们争先贿赂画师毛延寿,以求增图中丽色。我一来不愿行蝇营狗苟之事,二来自矜相貌,不曾使钱,引得毛延寿故意刁难,在画像上点下一颗‘丧夫落泪痣’,元帝从此对妾身不闻不问,置于上阳宫,已是三年之久,身无自由,一腔憧憬,化为泡影!”早在二人乐声相和之时,早已心意相通,只是雕陶莫皋未料到其有如此身世,不由的既感且配,道:“既然如此,不如随我逃出,重回自由。”

“万万不可,故乡尚有父母,同族颇多亲眷,怎可连累他们?王子既为和亲而来,正是良机,可借此脱身。”

“汉帝已拒此请,何来良机?何况归国之期已近,日后只恐相见亦难!”

“此事心急不得,只需静待转机,殿下当买通内侍,安下线人,作为你我联络之法,妾身居汉宫,当时刻留心动向,若现转机,立使君知悉。”二人相谈良久,终无奈作,依依别之情,可以想见。

雕陶莫皋自回大漠,同时买通宫中内侍,作为传信之人。当二人以乐联心之时,便已情愫暗生,其后二人书信往来,不觉已情根深种。次年秋节,匈奴草黄马肥,呼韩邪单于复遣雕陶莫皋前来请为姻亲,竟连汉元帝一面也未见到,和亲之事自是不成。雕陶莫皋趁机潜入宫中,与昭君相会,再次相见,各有一番唏嘘。言及与汉帝缘锵一面,万般无奈,叹息连连。昭君固心急如焚,但她究是女中豪杰,反而以言相劝道:“王子不必过于忧急,妾身近来探得一事,司马皇后突染沉疴,御医束手无策,陛下无心政事,茶饭不思。我心中已拟一计,或可行之,待时机一至,依计行事即可,殿下且附耳过来。”昭君悄声道出计谋,雕陶莫皋听罢,暗自称许。二人相拥而谈,絮絮切切,互道思念之情,直至天色拂晓。昭君道:“殿下宜尽早离去,以免遭人猜疑,你我终有天长地久之日。”二人遂撒泪而别。

缘·圆

【汉未央宫】汉元帝面貌消瘦,丞相匡衡侍于其旁,元帝言道:“数日前边关才传来败绩,今日便有匈奴使者献柯摩杵首级前来请罪臣贡,且言道乃柯摩杵乱臣犯上引兵,丞相以为此事如何?”

匡衡道:“陛下明鉴,望恕臣谬论之罪。想必匈奴已知宫中变故,故趁我方不备,挫大汉锐气,继而又行卑躬之事,此乃斩将立威之法,扮豖吃虎,故作姿态,用意只为和亲一事。而今箭在铉上,不得不发,只怕此次陛下欲是不允也不可,后事如何安排,待陛下决断。”

元帝黯然道:“为一己私情而误国事,确是朕之过也,和亲势在必行,只是遣何人前去?漠北苦寒之地,朕如何忍心公主宗室捱此番苦楚?”

“陛下勿虑,可依祖宗成法,降诏后宫,只需厚加赏赐,自有人奉诏。”汉元帝点头称是,遣人办理。

昭君早待此刻已久,心中暗庆计谋已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待诏令一至,便自告奋勇,直言愿去。汉元帝随即册封她为永安公主,赐以华服金帛,父母宗族皆有赏赐,又令她耐心等待出塞之期。

【数日后,汉太和殿】汉元帝身着皇袍,仪态庄严,稳座龙床之上,阶下两侧群臣咸集,雕陶莫皋一行正于中央朝拜,拜罢,元帝言道:“匈奴王子,朕已命永安公主在殿外等候,现下便召来与你相见。”

传令郎官奉命引其前来,昭君款款而入,身着菊纹上裳,百花曳地长裙,另罩撒花烟罗衫,外披窄衣领花棉长袍,耳带翡翠滴珠环,簪插潆影妙容簪,玉腕套着三色彤手镯,脚上是云丝绣鞋,袅袅婷婷,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耀目生辉,竦动左右。有诗赞曰:娥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元帝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急问左右:“此女是谁,何以朕竟不知宫中有此人?”

一旁内侍应道:“此女名叫王昭君,当年选秀之时,陛下因其画像上面相不吉,黜之深宫,更不曾面见陛下。”

元帝沉吟道:“确有此事,为何今日相见,面相殊为不同,作画者何人?”

“启奏陛下,乃是画师毛延寿”

元帝闻得此言,暗自思量:“皆因这画师办事不力,竟让红颜空自埋没,而今已允诺匈奴,天子一言九鼎,事情已无回转余地,这国色只能拱手让人,毛延寿欺君之罪,当夷三族!”

心中不由恚怒,杀机已动,只是有匈奴王子一行,不便发作,当下强按怒气,命内侍召来大司徒,对其言道:“和亲典礼仪式,着你办理,礼成之后,安排两千将士,护送余等出塞。”语罢,袍袖一拂,众臣跪拜退下,元帝径回后宫。

【塞北大漠】昭君弃车乘马,与雕陶莫皋并辔而行。二人纵骑驰去,将随从远远抛在身后,亲密相谈。她始脱樊笼,又有爱人相偕,满面春风,雕陶莫皋心中也是无限欢喜,问道:“昭君,你我相遇,皆因夜闻琵琶而起,你可能再奏一曲?”

昭君闻言回眸一笑,道:“那夜所奏之曲,尚配有词,我唱给你听。”

昭君于囊中取出琵琶,纤纤素手,转徽按商,轻启朱唇,声音如清江之水,如鹂鸣婉转,唱道:

秋木萋萋  其叶菱黄

有鸟处山  集于苞桑

养育羽毛  形容生光

既得行云  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  身体推藏

志念没沉  不得颉颃

虽得委禽  心中徊惶

我独伊何  来往变常

父兮母兮  进阻且长

呜呼哀哉  漠漠心伤

词调惆怅,令人断肠,一曲即罢,雕陶莫皋不由痴了,忽闻异声,却见两只大雁双双坠入黄沙之中,过得片刻才扑棱着翅膀飞走。

雕陶莫皋道:“昭君,此乃仙乐,大雁也听痴了,实是闻所未闻。”

昭君道:“此曲名为《怨词 》,乃我忧愤之作,与我此间心境已不相合,今后我亦不会再弹奏此曲。这琵琶常奏哀曲,与主不吉,留之无用。”取下头上发簪,当中一化,琴弦崩断,昭君将琵琶远远抛去,控马急驰而去,无丝毫眷恋,雕陶莫皋忙紧随其后。

金乌渐落,斜晖脉脉,凉风轻弄,偶闻雁唳阵阵,更显静谧寥廓,惟见无垠荒漠之中空留两道蹄印,向天地相接处漫溯而去。

后记:王昭君与雕陶莫皋回归匈奴后得呼韩邪单于主持完婚,两年后呼韩邪单于逝世,雕陶莫皋即位,是为复株累单于,昭君获封宁胡阏氏,与其相偕十余年,育有二女。昭君出塞使汉匈奴和平长达六十年,促使双方交流,影响深远。后人评曰: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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