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 草稿

    在八十年代,我家住在街上,往来接触皆是市井人物,嬉笑怒骂的是一些热闹场景。这其中有一位哑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哑巴经年累月拉着一车车的煤,送到各家各户去,所以皮肤黝黑,连手指缝里都是黑灰。他看不出年纪,约莫四五十岁,长得端方,总是穿着深蓝色的灰旧大褂,头发像板刷,皱纹缝里都是黑的。

      他不会哑语,只会阿巴阿巴的叫唤。这一天天的在街上,大家也都能沟通,有时他挺爱和人聊天的,阿巴阿巴声音忽大忽小,手脚瞎比划着,彼此都笑嘻嘻。有时累了,便默默埋头拉车,仿佛拉的是世间的苦,满满的,沉重的。

        背后里,男人们也会讲闲话:哑巴有手有脚肯吃得苦,讨个残疾的娘子也是可以的吧,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唏嘘一番,不知谁促狭的说了一句:还是个童男子吧。就有了一些意味深长的气氛,街头上这些喝醉了酒打老婆骂孩子同样是社会底层的粗劣男子,个个都有了优越感。

      我们家在十字街口开了一间面馆,有时煮面多了些,就放在一个干净的空碗里,下一回少抓点干面,并在碗里少许不影响口感。下午不忙的时候哑巴多半会来吃一碗面,他从不坐里屋,怕影响了其他人,就在门口一个小凳子和小桌子上等。我父亲是个非常吝啬的老板,唯独对哑巴有点大方,总是要多给一些面,而赠品部分往往是之前多出来的冷面。等热气腾腾的面上来的时候,父亲和哑巴指手画脚一番,告知他的馈赠,哑巴露出非常感激和欢喜的神色。

      八十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好过起来,凭力气吃饭的人大鱼大肉还是吃得的。哑巴没有家庭负担,也没有不良嗜好,每天勤勤恳恳的用板车拉煤,下午吃一碗光面当做晚餐,大可以去斩块卤鸭子的,但是他从没有露出一点安逸的样子来,仿佛他的人生字典里就写着要苦苦的过一生。

      有时候他连面都舍不得吃,买一块厚厚的烧饼,坐在我家门口他的老座位上,讨一碗水喝,就着烧饼吃下。我妈心软,总想偷偷给他用猪油并酱油葱花胡椒面冲一碗汤,再捞几根面条,这样配起烧饼也好,父亲生怕哑巴养成了占便宜的习惯,总是不许的。

        有一天,煮的面多了些,恰好有个客人要了一碗,钱也没付后就走了,涨成很大的一碗。恰好哑巴来了,父亲欢天喜地的让我们把这么一些面都免费给哑巴。那一碗面实在是太难吃了,毕竟不是60年代没有粮食的时候了,哑巴愁眉苦脸的吃着,阿巴阿巴的比划着,架不住父亲的盛情难却。是么,平时面馆老板不错,如果眼下这碗涨的白花花的面浪费了,以后也不一定会有什么赠品了吧。

      那碗面吃了很久,哑巴最后默默的放下了碗,拉着板车走了。

      我们都责怪父亲不应这样,父亲说,你们懂什么,他是吃惯苦的人。

在新社会,吃惯苦的人就应该一直过着苦难的人生吗?

想到这里我心里总是热泪盈眶却又无能为力。

      时隔三十余年,哑巴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真想还他一碗面条,一碗早上新打出来的手工小刀面,上面堆满了肉丝,和青椒一起炒的嫩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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