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


又到了栀子花飘香的季节。马路边,菜场旁,开始断断续续出现卖栀子花小贩的身影。

自从来到城里,一年一度的栀子花总是以这样的面貌闯入我的眼帘。堆在小贩面前的栀子花,鲜绿的叶子映衬着雪白的花瓣,阵阵清香扑鼻,让人浑身舒畅,仿佛置身于山清水秀的大自然。

栀子花的香气是那么独特,那么婉约,又是那样熟悉。一年又一年,每到栀子花上市的季节,每当看到它的第一眼、闻到它的第一缕花香,我荒芜的内心仿佛一下子住进了春天,到处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仿佛一个朦胧而又美丽的梦幻,又在我心底徐徐展开……

噢,在我生命的最初,在我刚刚开始记事的年纪,每当母亲从街上买回几朵栀子花,我就隐约感到,火热的夏天就要来了,就要脱下束缚,穿上轻薄的衣衫,可以无拘无束地四处撒野疯玩了。我的心底像有一粒小小的快乐火种被点燃,“滋”地冒出耀眼的火花来。

为了让栀子花慢一点枯萎,母亲用一个白瓷碗装满井水,然后把栀子花放进去,一朵朵洁白的栀子花就漂浮在了一碗冰凉的井水里,香气浓郁,在屋子里四处漫溢,好几天都不会消散。

那一年,栀子花开放的季节,巷子里有同龄的女孩穿上了漂亮的裙子,是那种白底带波浪形花条纹的半身裙,的确良布料,在街上扯布请裁缝做的。接着好几个伙伴都做了同样花色的裙子。那裙子真好看,我羡慕极了,我似乎从来没有穿过裙子。

母亲在灶台旁忙碌,我站在一个硕大的圆形水缸旁,上面的案板上,一只白瓷碗里,几朵漂浮的栀子花散发出袅袅的香气。我开口向母亲要那一样的裙子,我的底气很足,别人都有了,我怎能没有呢?没想到母亲很快就答应了。我满心欢喜,开始了幸福的等待,等待着裁缝快一点把裙子做出来。

在我刚刚有了记忆的年纪,这些场景都是那么模糊,那么零碎,仿佛一个飘渺的梦境。那一年的暮春夏初时节,巷子里同龄的女孩都穿上了一模一样的花裙子,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飘飞在热闹的巷子里,那样轻盈,那样快乐。

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栀子花树,只是每到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就有人提着一篮篮的花到我们街上来卖。栀子花又美又香,湾里的人都爱买。无论是漂亮的小媳妇还是年轻的俏姑娘,抑或是上了年纪的婆婆或婶婶,总有人毫不羞涩地将一大朵栀子花戴在头上,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走到哪儿,栀子花的香气就飘到哪儿。

当一位满脸皱纹的婆婆戴着一大朵栀子花站在那儿,大声地说着笑着,你会忽然感到她苍老的生命仿佛注入了青春的活力。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活着,美着,香着……

小孩子的头上更是少不了栀子花,有的插在羊角辫上,有的就缠在两根麻花辫的发梢上,跟随着辫子前后左右地跳动。

栀子花开放的季节,每天的日子都是水灵灵、香喷喷的,看到栀子花时,心里总会涌出一丝淡淡的欣喜。庸常的生活因了栀子花的点缀,忽然变得又生动又香甜。

母亲每天忙进忙出,在田间地头劳动,挑草头,挑粪,干起活来丝毫不逊色于男人。无论多脏多累,只要不干农活,母亲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提着篮子哼着小曲上街,看到漂亮的花布就扯个几尺给自己做件新褂子;看到栀子花上市,必定会买上一大捧带回家来。刚买回的栀子花香气扑鼻,那么热烈地开放着,宛若母亲脸上绽开的笑容。

后来,我们搬离了老屋,住到了稻场上新做的楼房里。若干年后,母亲在院子里种上了一棵栀子花树。那时,我已远离了故乡。但是,我几乎能想象到栀子花树盛开的场景:

母亲满脸的笑容,从树上摘下几朵放在家里,让房间四处溢满栀子花甜蜜的花香,然后挑一朵最大最艳的戴在她精心烫过的卷发上,提着她的菜篮子,一边哼着动听的小曲,一边神采奕奕地大踏步向街上走去……

走着走着,母亲就在某一天走去了另一个世界,一扇看不见的门隔开了我们。

母亲离开的这些年,我时常觉得她还在我身边,那扇看不见的门总会在我生命的某个时刻开启,就像此刻,我看见了栀子花,闻到它熟悉的清香,那扇门就打开了,我又看见了生龙活虎的母亲,正满面春风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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