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男儿身 ——探春自述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每每想到这便郁结难舒，我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但我清白自己的身份——虽也是个正经主子，但我是庶出的，赵姨娘才是我的生母。小时候不懂，只觉得她看我的眉眼特别温柔，时日不久，她告诉我她又给我添了个弟弟，让我顾着他点，有好吃的好玩的心里记着他，对我越发没有那般温柔，我也曾怨过。懂事后才知她不过是家里的奴才，不是我能依靠傍身的人，我能依着的只有我的母亲了，我要比其他嫡出的姊妹们多费一份心，才能不被人埋汰下去。

    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凤嫂嫂小产，母亲让我帮着理园子里的大小事，我知道这个凤嫂平日里借着这捞了多少油水，但我绝对不耻于做出这等事。下人们看我是个姑娘家想糊弄我，这也没那么容易。可我没想到第一个真正让我难堪的竟是赵姨娘，为了多添二十两银子来我跟前闹，一遍遍提醒我只不过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只会捡高枝飞就把她忘了。对，我是她生的姑娘，那她为什么不会为我考虑，宗法条例摆在那了，我还能违背不成，别人不说也罢，偏生凤嫂是个厉害的，还特意打发平儿来“提醒”，我又能怎么办？这件事真真让我气昏了头，也罢也罢，姨娘是个眼皮子浅的，只知来作贱我，但我得看得深远点，否则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我不松口，又削了几项支出，姨娘闹不成，下人们这才服管了些，我便趁势来个小改革除除这个宅子的弊病，也让凤嫂和母亲瞧瞧我的手笔。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赵姨娘仍是时不时吵吵，不留体统，只是她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我心里忍不住为她担忧，总该是被那几个没脸面的奴才挑唆着才做出这般不叫人敬服的事，要是被我找出来，一定严惩不贷。

    这些不过小打小闹，不伤根本，不久之后却发生了一件更让人丑鄙的事。那天夜里我本早早的睡下了，丫鬟急急来报说是起夜时看到凤嫂领着几个婆子一屋一屋的“造访”，我猜其中必有缘故，便命丫鬟们秉烛开门等着她们。我知道凤嫂那句丢了东西不过是借口，但仍是气不过，别人可以容许她们来作贱自己的丫头，我可不许，便让丫头们把我的箱柜一齐打开，随她们抄检去，也不理凤嫂的示好，只回她，“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又联想到甄家的被抄，“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须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也伤了心，流下泪来逼问她们都搜清楚了没。最可气的是那王家婆子，竟当众拉扯起我来，我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奴才动手动脚，反手就是一个巴掌过去，仍是不解气，便亲自卸裙，只叫凤嫂细细来翻。心里更加悲戚，这园子可真真是要变天了！且不说丫鬟婆子们，就是主子们行事也这般不合礼数了，荣国府又能撑多久呢？

    毫无征兆地，宝玉失了“宝玉”，身子也不爽快了，宫中又突然传来元妃姐姐薨逝的消息。我更是有种家道不详的预感，心里又愁又闷。林妹妹的旧疾越发重了，家中也没精神管，只商量着让宝钗和宝玉成亲，冲冲喜，治治宝玉的失魂症，谁又能料到，林妹妹在宝玉成亲的夜里去了。这园子，一天比一天冷了，我又会在哪天离去，和谁度过余生？

    我知道那天总会来，只是没想到爹爹把我许得那么远，母亲竟也不阻拦，这一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一趟家。赵姨娘听说了，特意来嘱咐，来日过得好千万记着她娘俩。她哪里想得到我心里有多苦，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她仍然只想着自己和环儿，突然就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日子定下来了，轮着到剩下几个姊妹屋里坐了坐，想着离开那天就不回头不告别了吧，省得惹她们眼泪。想不到我还是离开了啊，以女儿身份……

                                                                                                                  作者：李梦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