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寂

六月一日凌晨四点零一分，收到了一条短信：大概习惯了人世间的情深缘浅，也尝遍了生活的酸甜百味，人生海海，大梦婆娑，再见了，北京；再见了，秋！

她走了，电话打不通，微信删除了好友，这次走得彻彻底底，走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本来第二天她还约我陪她去医院。

大年初二晚上她哭着打电话跟我说自己被确诊抑郁症，她说现在在回家的路上，与其说是家，不去说是住处，她是南方姑娘，北京工作，货真价实的北漂，今年是她来北京的第六年，她把青春都献给了这里无情的高楼大厦。那天晚上我跟她视频到凌晨三点多，我们开了多久的视频他就哭了多久，原来人在崩溃的情况下眼泪是真的会流干。我们在北京的长城上认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哪天要穿着高跟鞋去爬长城，为什么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穿着一只断了根，一只完好的高跟鞋那么执着的往上走…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这种人有任何的瓜葛，但是她那只完好的高跟鞋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断了，她正正好好的倒在了脚下，所有的人都投来同样的目光，好像都在说小伙子，扶起来啊，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赚大了，扶起来啊！扶，扶，我扶还不行，刚要扶就看到姑娘硕大的泪滴从眼睛里掉了出来，眼泪都不是流出来的，是犹如自由落体那样掉下来的。那天我把姑娘扶起来之后，她穿好那断了跟的高跟鞋，我跟在她后面继续走了好久，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下来之后已经天黑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让我尤为震惊，她说你能牵我的手走一段路吗？不是，姑娘，咱俩才认识还不到三个小时，这样不好吧？那天她的手很冰凉，捂都捂不热的那种，她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过了马路，坐了地铁，穿过了无数的人流，在他们看来，我这个“男朋友”估计又惹女朋友生气了，姑娘的眼里满含泪花了不说哄哄？说实话，我也想哭了…那晚我们在海淀区郊区的一个破旧小区面前分手，我说要加她的微信，而她却说她没有手机，我把我的电话写在了纸上给了她，告诉她有事情可以打给我。

第二天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有预感会是她，但绝不希望是她，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怀揣着不安我按下了接听键，对面传来了哭泣的声音：能出来陪我走走吗？我哭了，这算什么，我们才认识一天啊，这样真的好吗？那天打车我花了100多，见到她之后她还在哭，我终于忍不住还是先开口问她究竟怎么了，我以为她是那种惜字如金的姑娘，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我没有一句插嘴的机会，她完完全全的沉浸在诉说她自己的故事里了。

那晚之后，我理解了她所有的在让人看来，甚至是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种种行为，她来北京六年了，前三年顺风顺水，仿佛开了挂一般，爱情事业双丰收，很顺利地当上了项目部门的主管，男朋友又高又帅，标配玛莎拉蒂的那种，在所有的家人朋友看来，她成功地在中国的一线城市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大概是她看起来太顺利了，第四年她的工作被老板的情人顶替了，之后的几天她学会了喝酒，在家里躺尸了大概一周的时间，之后又回到工作岗位成为了普通的员工，她想之后可能机会，一个月之后机会来了，老板地老婆抓了个正着，老板的情人走了，她又恢复了原来的位置，本以为自己的运势又回来了，但是命运似乎是麻烦的制造者，也是荒谬的缔造者，同样被降职的事情，在接下来的一年半内又被两个20岁左右的姑娘顶替了两次，她习惯了老板的套路，见证了老板在医院偷偷医治一些见不得人的病，陪伴了公司的破产，老板家庭的破碎…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她来说似乎是漫长的，我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也不清楚她忍受了多少心酸苦楚，更不明白她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她讲述的最后半个小时里，我的心被震撼了，犹如密集的雨点无情的震颤了我的灵魂，在经历了以上所有的工作之外的事情，在她来北京的第六年，五一假期男朋友约她一起去国外游玩舒缓一下心情，由于身心劳累，她婉拒了男朋友，几天后噩耗透着手机穿透了她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心灵，男朋友在泰国潜水发生意外，再见时已是停尸房里冰凉的尸体，所有美好的回忆随着男朋友的离去化成了灰。经过一个月的简单调整之后她想离开这个满是伤痕的地方，可能是北京舍不得她吧，那天上午飞机临时停运，下午我在长城碰到了她，她穿了一只断了根，一只完好的高跟鞋，摔倒了，我扶她起来，之后我们牵手送她回家了。我不明白她后来为什么留下来没有坚持离开，那段时间她每次撑不住都会跟我视频哭上一段时间，很少说话，之后就默默挂断。

2020年大年初二她确诊抑郁症，当时疫情肆虐，我抱着被抓起来隔离的心态绕各种小路，托各种关系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显得很平静，除了眼带很肿，眼眶很红，眼睛布满血丝之外，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她说自己感觉了生命的无力感，像秋天的落叶，明明不想离开大树，却只能无力地面对落叶的残酷的现实，她说自己很讨厌秋天，每到秋天他就会感到一种寂寥感，在她的印象里秋天是灰色的，无力的。我用尽了各种安慰的话企图暗示她能重拾生活的信心，但是一个人心灵的枷锁是最难打开的，她是一只深陷泥潭的小鹿，我多想拉她一把，但是她却没有了生存的欲望，剩下的只能是默默陪伴…

五月一日劳动节她约我一起去爬了山，回来之后我们各自被隔离了半个月，之后的半个月我没有了她的消息。五月底，她约我陪她去医院复检，然而六月一日凌晨我收到了她莫名其妙的信息，我找了她常去的几个地方，问了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最后医生的一番话坚定了我一定要找到她的信念，医生说昨天下午她来复检过，在催眠过程中医生发现她这几个月经历了失去男朋友和至亲的痛苦，濒临崩溃。亲人？哪个亲人？原来在她失去男朋友的那段日子里，父母离异了，奶奶也因为这件事情心脏病复发，前几天刚离开了她。听着医生的叙述我哭了，哭的很大声，眼泪从眼眶里直接掉落…姑娘啊，你到底在承受着多大的心里负担啊！

九月，又是一年的秋季，不知此刻你的手是否还是那样冰凉，是否有人牵…姑娘，我多么希望我不是第一个牵你手的陌生人啊，我多么希望现在有个陌生人陪在你身边，像你当时认识我一样。姑娘，你要知道，你能又出来的，你是那个能滔滔不绝讲三个小时的话唠呢！姑娘，如果你感到心累不应该去爬长城吗？这次无论你多么突兀我都要主动认识你啊。姑娘，姑娘，全世界没有丢下你，一个都不能少呢！姑娘，姑娘，你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