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炅回头对徐时行道:“汝默兄,鄙仆所言何如?”
徐时行点头道:“言之有理,此行不宜上报。”
闻得此言,柴炅示意如何处理徐家仆役,徐时行摇头道:“他自幼与吾一起长大,名虽主仆,实为兄弟,生亮放心。”
那仆役也回过神来,连连解释:“这徐明败坏我徐家声名,死不足惜,况且此事影响我家少爷举业,怎可四处张扬。”
柴炅也不为己甚,又回头看唐鹤征,唐支吾道:“不说就不说吧,只是生亮如此事迹还要埋没,替你不值。”
柴炅和徐时行都看着他,他这才言道:“吾发誓不说好了吧,你们也真是的。”两人这才相视一笑,不再看他。
柴炅道:“汝默兄家居姑苏,那十余女童还望君送归故里,所需费用,生亮奉上。”说完手一挥,柴富不情愿的奉上包裹。
那徐家仆役伸手欲接,徐时行啪的一声打开他,怒道:“柴生亮,吾敬你是个君子,你怎么如此侮辱与我?”
“这,这话如何说?”柴炅楞了,这怎成侮辱了?
“你可以慷慨赴死,却当吾是吝财之徒乎!”徐时行确实怒了,真的是须发戟张。
“就是,你怎可如此羞辱汝默兄!”唐鹤征也站到徐时行一方,义正辞严的痛斥柴炅。
凌乱了,柴炅彻底凌乱了,这怎么还成了我有罪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古今价值观不同的严重冲突。
好在有唐鹤征这个和稀泥的,边骂边劝,柴炅这才明白,古代人中的精英阶层,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参与其中出一份力,表示共同承担责任。
就如赵氏孤儿里的故事,公孙杵臼舍身,程婴就要舍子,当然那是极品个例,哪是后世人对责任能逃避尽量逃避能比的。
柴炅这才明白过来,忙不迭的道歉,直到他让柴富把包裹收起来,徐时行这才神色稍霁。
众人这才齐心协力,选了个地势较矮的洞中小洞,开始挖起墓坑,将七具尸体埋葬。
丢下徐明的时候,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张大,眉目尚还清楚,后脑勺却被砸得不成形状,脑浆淤血凝成一块,有黑有白,徐家仆役忍不住吐了起来。
柴富貌似无意的说道:“这个畜生,还说就一别业管事,腰里摸出来快二十两银子,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说不定还筹谋着惦记主家呢…….”徐时行心中一动,没有说什么。
封好山洞口,众人一路说着回到别业,来到女童房间。这时,女童们都醒了,却堵着门不说话,见柴炅等人来了,这才叽叽喳喳的冲了出来,其他人还只是围着,只有那砸人女童一下扑进柴炅怀来,拉住他的衣角再也不肯松手。其他人哄堂大笑,柴炅无奈,只得搂着她找地方坐了下来。
徐时行吩咐那仆役去做早食,这才询问起女童们的情况来。绝大多数女童都是吴会土著,大致三类,一类是倭寇沿途烧杀劫掠而来,家园被毁,亲人皆亡;二类是倭寇沿途烧杀,家园被毁,有亲可寻;三类是良家子女,被各种途径拐卖抢掠,有家可归。
惟独那砸人女童,任徐唐二人怎么问她,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柴炅。
柴炅摇摇头,让徐唐二人退远点,这才柔声问她家住哪里。
砸人女童似乎感觉到身边再无外人,抬起头来,有些孺慕的看着柴炅道:“欧巴……”
柴炅楞了,猛地向后一仰,恍若看到外星怪物一般看着女童,除了欧巴,后面的话听不清已经无所谓了。尼玛这可不是韩流风靡通讯发达交通便利的后世啊,这是大明朝的南都姑苏府长周县乡下啊,几千里地的距离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欧巴!”那个女童不知眼前这个哥哥怎么突然后倒,忙使劲把这个哥哥拉了回来,重新坐正,自己趴到哥哥怀里,呼吸着甜蜜温馨的气息。
其他两人不明所以,柴炅尴尬的笑了笑,正色道:“此女疑是倭寇自朝鲜虏来高丽女子,便由我来安排吧。”说着话,不由看着怀里的女童,轻轻拍了两下,女童心有灵犀一般看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意,又往柴炅身上蹭了蹭,觉得更为安全。
徐时行问完所有人,对柴唐二人说了自己的计划:第一类女童自己可以收留,教习后凭自愿留家或送给其他良善人家,第二类到虎墅关通过自家商铺的商路关系送回原籍投亲,第三类到虎墅关以军队的名义送还各家,柴唐二人自无异议。
三人询问女童意见,女童们都下跪感谢,只有砸人女童不明所以,还是把柴炅紧紧抓住。
这时那仆役带着人端来早食,女童们都起身就食,砸人女童还是不肯放手,渔家女童跑来递给她一个馒头,她这才松开左手接过馒头,右手还是抓住柴炅不放,柴炅只好牵着她回了房间。
砸人女童对柴炅莫名的亲近,一直牵着柴炅不放,直到柴富也出去收拾东西,柴炅在椅子上坐下,她就跨到柴炅膝上坐下,这才松开手,对柴炅甜蜜的笑着:“欧巴……”
此时的她虽然还衣着褴褛,但已经洗过脸,却也是肤白眸亮唇红鼻巧,脸部比例很是符合柴炅的审美标准。
想想她从朝鲜被掠来江南,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又想起了后世自己的孤儿院生涯,柴炅顿时有了共情,把她看作了需要照顾的同院妹妹,只是那一口欧巴,总让他觉得有些肉麻,便摇摇头试探着指着自己道:“欧巴,不好,我,炅哥哥。”
那女童甚是聪颖,很快明白过来,试探着说道:“炅哥哥……”
柴炅大喜,连连抚着她头发夸奖她,女童很是开心,指着自己说了什么,柴炅几次都没有听清表示疑惑,女童为难的四处看看,见桌上有笔墨纸张,忙爬下膝盖跑过去一笔一画写了起来。
柴炅过去一看,东倒西歪的勉强认出是个“梅”字,那女童又见墙上挂的有梅花图,便上前指着画里的梅花很认真的念诵,柴炅认真的念道:“梅,梅,梅……”
女童顿时高兴起来,使劲点头,然后左手指着自己道:“梅……”右手指着柴炅道:“炅哥哥……”柴炅也高兴的把她抱了起来,唤了几声梅,心里却想以后还是要教她多识汉字的。
再说徐时行回到自己房间,略略思索,便变了脸色,高声唤来几个仆役,一起进了徐明的房间。经过一番搜索,很快便找出了近百两银子,一份别业及周边地形图和一张自己父亲的画像,他的脸色更僵硬了,挥手驱走仆役,一个人坐在房里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吃罢早食,他们便留下一个仆役看守别业,带着女童们乘船离开,前往姑苏。
(笔者按:朝鲜李朝的时候,女孩喊哥哥并非欧巴,不过能查到的称呼模糊生涩,就借用现代词了。另外,那时李朝上层社会虽然文字通用汉语,但是读音并不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