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 李雪莲输了，史为民赢了

文/伊若

最初一看刘震云之《我不是潘金莲》一书，光看书名，不喜欢，然展卷细读，掩卷之时，方觉自之浅薄，读之数遍，皆有新收获，最终结论：此书是甚好。

刘老先生的这本小说，独特之一在于结构。书为三章：第一章，序言：那一年。第二章，序言：二十年后。第三章，正文：玩呢。前两章，即序言是李雪莲的告状史。这两章占了整书的大半。第三章，正文——玩呢，是告状遗留下来的故事，此章只有16页，也不过三四千字。两个故事有关联，却绝对是可以自成一体，独立成章。有人评价刘老先生的这本小说，序言部分可拿鲁迅文学奖，而正文可获茅盾文学奖，评价之高，可见一斑。这样的一种写作方式，我想也是自古以来的第一人，这一点倒是和将此小说拍摄成圆镜头的冯导如出一辙。

当然，小说的结构创作和突出，最终的目的必然是服务全文的，这正好促成了本书的第二个精妙之处，故事荒谬却很真实，告状之事荒谬至极，却能以谬之缪。

序言部分——李雪莲输了。

李雪莲是一个农村妇女，为生二胎，与化肥厂司机秦玉河商量办了假离婚手续，却不想秦玉河却假戏真唱，与她人结婚。李雪莲气不过，听从厕所大姐之劝，要上访，将此事弄个鸡犬不宁，鱼死网破。李雪莲一路上访，从法官到法院专委再到县长、市长，最终告状无果，本不想再折腾，想求得秦玉河一句：他们之间的离婚是假离婚，而秦玉河却以李雪莲结婚前不是处女为由，不但不承认假离婚之事，还当众说李雪莲是潘金莲。所谓不争馒头争口气，为了争这口气，她为洗刷自己求证清白，直接上北京告御状，歪打误状，跑至北京，他还真见真大任务，说了事情原由，最后中央领导人说话举了个例子，省长不查证不求证便下了通知，先后因此事将乡镇法官、县法院专委、县法院院长、县长、市长等干部撤职。这是此事的荒谬之一，因为一个简单的离婚案，竟然导致4位政府官员被撤职，1位被记过，而最终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荒谬之二在于，李雪莲告不告状，竟然是因为一头牛的点头和摇头。告状第十年，李雪莲决定再继续告状是因为她家的那头牛在回答她是问题——是否还要告状的时候，点了头。因此这告状的事情就一直坚持着，一头牛竟然决定了刘雪莲的告状之路。而二十年后，李雪莲决定不告状了，她告诉市长马文彬，她家的牛死了临死前，给她的问题——告不告状的答案是摇头——不告状了。虽说王公道，郑重，马文彬不相信她的话，可是读者却猛然醒悟——原来这二十年来，这所有的官员一直在和一头牛作斗争。他们竟然连一头牛都抵不上，何其可笑？这些官员是有嘴，却不问百姓疾苦；有耳，却不听百姓之忧；有手有脚，却不为百姓谋福利。荒谬中带着讽刺。

当然，故事到这里并未结束，想想这李雪莲的话，官员们却并不相信。二十年来，她这三头六臂的“哪吒”也是练就了一身的功力，成了“白娘子”，妖法可能“水漫金山”。李雪莲几番解释不再告状，官员们却怎么也不相信，这不信任，将李雪莲逼上梁山——告状之事再起。这也是故事的荒谬之三——真的被说成假的，假的却被说成真的。荒谬之事一直延续，直至最后，赵大头却和他人合伙欺骗了她，李雪莲失身于赵大头，本决定“金盆洗手”的她，决定还要继续告，可是最后儿子突然出现，说秦玉河死了。这下没有了秦玉河，李雪莲告状就没了缘由。二十年的告状，已不是原来的告状，芝麻变成西瓜，蚂蚁变成大象，现在芝麻和蚂蚁突然消失了，告状的链条断了，使得她无法告状了。链条的断法成了笑话，捎带着整个告状都成了笑话。李雪莲和秦玉河的离婚不仅是真离婚，李雪莲头上的帽子“潘金莲”也再也无法摘下来。

一路折腾，故事是极为可笑的，李雪莲从之前的有求于人——求人打官司，到最后成人有求与她——求她不要再告状了。上访之路20年，19次状，从一个腰如杨柳的二十九岁少妇变成头发半白的四十九岁腰如水桶的老妇。这桩桩件件的荒诞离奇的情节背后，是社会的真实与无奈。每一个上访和告状的人背后都有一段极尽心酸的血泪史，各级政府为了所谓的稳定和和谐，把上访告状者当做敌人，不惜动用各方力量围追堵截，关号子，打棍子，威逼利诱，让蚂蚁变成大象，一个小问题最后弄成社会影响很大的大问题，这不能说不是人性的无奈与现实的悲哀。借用刘震云先生自己的话说，这是在挑战幽默的底线和政治的底线。《我不是潘金莲》一书，就是以一种幽默风趣的方式讽刺社会现象。

然而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当然没有，序言部分的李雪莲上访是失败的，也是荒谬的，可是正文部分却是个以谬制谬的故事。

正文部分——史为民赢了

正文也不过寥寥数笔，故事同样可笑，讲述了序言中被免职的县长史为民——老史的上访之事。老史姨娘死了，他去东北奔丧。丧事办完回来要应场子和老布搓麻将，从北京转车，因赶上年关买火车票买不到，坐飞机坐不成，长途汽车也不成，从黄牛党那里买高价票也不行。但因老布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脑中长了肿瘤可能命不久矣，为了能赶上这可能的最后一次麻将，老史也要告状——他弄了张报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结果被两个警察护送遣返回家，人不但回来了，还是如此的迅速和安全，最终安心地和牌友们打上了麻将。这一事，老史也告状了，他却赢了，他用告状的事，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以谬制谬。

李雪莲正常告状，却输了——她仍是潘金莲，而史为民也告状了，他却赢了——成功被遣送回家，上了牌桌，开心地打着牌。这样的结局，讽刺意味而甚是浓烈。李雪莲和史为民的故事相互呼应，是小说的精彩之处。故事中，刘老先生其实给了我们一个新的处理事情的方式，或许有时候，我们无力改变所处的大环境，固执地去改变，去坚持，带来的结果并非会如人所愿，“以谬制谬”也并非真的能解决问题。可是不管做怎样的决定，最终结果我们必须有勇气去承担，李雪莲最终没了告状而去选择自杀并不值得我们去学习，我们需要适时的跳出自己所处的圈子，去看未来的世界，去承担自己做出决定的后果。

写于2017年，改于202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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