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者

Woman with a Violin 1921By Henri Matisse

踩着椅子,她把她的琴从书橱的最顶端小心翼翼地取下,不待拂去尘与纤的日积月累,打开来。

其中依然有美丽的新天新地,让她惊叹不已。

十多年前的薇拉就是这样被这把琴俘获的。老师皱皱眉,精致的手工在让音色有了更为完美的共鸣的同时,也把匠人的无心弄巧展露无疑:作为全规格的成人琴,它似乎小了那么一点,但又明显比薇拉背上背着那把四分之三大了些许——也许能追得上正乘着春风拔节生长的十岁的薇拉,也许正适合等待那并不天生纤长的圆圆的手指慢慢因着指板上的跳跃而生长变化。

那天回家路上的薇拉才是乘着春风。崭新的乐器在她的背上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在琴盒里微微颠簸,她似乎感觉到这颠簸带来的琴音以及琴音在她体内的骨传播。

多么由衷的快乐。

与初学时迅速退却那种只与好奇息息相关的快乐不同,事实上,纵然父母大人早早把期待设置为“愉悦自我”,她却也早早地因为学琴而倍感孤独与折磨。正在热映的《神奇宝贝》里是什么精灵进化成了末入蛾,《柯南》今天这一集的真凶又是哪一个……在家家炊烟升起的时刻,她在房间里随着手上枯燥的旋律任凭思想的野马驰骋出天河。手不能停,曲不能停,神游的时候她只能双手不停机械地运作,直到指端生了薄薄的茧,锁骨上因持琴留下了钝痛感,梦里放学后玩个痛快的场景与生长痛一样多。

“好事多磨”,这时老师说。于是不经意间这一段旋律已练成,进度跳跃了一章节,薇拉终于在作曲者一栏看到了巴赫舒伯特。这一课她学会了慢工细活、把冷板凳坐热,竟然开始初初体会到作为一个演奏者的快乐。

然而后来啊,薇拉最终还是没有成为一个演奏者。私立初中的作业量是其他学校的两倍,接踵而至的高考使命又岂能轻易解脱。她摘下老师相赠的诞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颈托,收好了琴,收好了背着琴经过圣弥爱尔教堂前白鸽略过的夕阳,收好了一曲作罢寿宴上八旬有余的外婆带笑的泪落。

行行重行行,多年过了。她早已生疏了技巧,侥幸还有可以听辨调音的耳朵。浓抹松香,摆好乐谱,从音阶起,从第一本《霍曼》或者《铃木》起,虽然与过往不能及,但带着过往的所有记忆,她在更为稚拙的琴声吱呀中蓦然想起父母早早便说好的“愉悦自己”。

而这一刻,这房间里的这一个演奏者,她感到了真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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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描鲤(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821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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