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写作,是想把人类心灵无言的痛苦转化成文字

几年前,第一次读白先勇的小说集,就被他独特的语言和精巧的结构折服。印象特别深的是《玉卿嫂》,从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的旁观者视角,讲述了一个素雅之人为爱痴狂的故事。少年的懵懂与困惑,更突显了男女主角“姐弟恋”的冲突与结局的震撼。

从此成为白先生的粉丝,找了更多他的书来读,《台北人》、《树犹如此》、《白先勇细说红楼梦》等。读得越多,了解他越多就越惊叹──高中毕业时,为了三峡梦放弃台大保送,进入成功大学读水利,一年后觉得兴趣不合,又考回台大外文系;17岁结识挚爱王国祥,相濡以沫数十年,对情感的珍视与坦荡;在美国教书,从一九六几年开始讲《红楼梦》,后获终生教职;退休后全力投入昆曲推广……

身为天才小说家,白先生对文学艺术的美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与热爱。执教异国,又让他对中华民族文化的传承更为执着,《美的复兴》正是这二者的体现。从小说创作到昆曲之美,再到《红楼梦》的深入解读,随着作者的叙述,我们也得以领略那以文字、音乐、舞美等元素构建的另一个世界的触动人心的力量。

即便对舞台剧、昆曲不熟悉,书中的分析、讲解也会让人产生浓厚的兴趣。因为它们都是“以最美的艺术形式表现中国人最深刻的情感”,尤其昆曲。

有六百年历史的昆曲发源于昆山,凝聚了江南文化的精髓,婉约缠绵,唱腔一唱三叹。音乐是笙箫管笛,也叫雅部。抽象、写意、抒情、诗化是昆曲最大的特点。

书中以《玉簪记》这个流落道观的千金小姐与书生的感情故事为例,详细阐述针对每一折戏精心设计的舞台,体现昆曲对雅致含蓄美学的极致追求。

道观用董阳孜的狂草“女贞观”,而不是用实景庵门来表示。《投庵》时是经书《法华经》做背景,然后以水墨观音像表达整个庵的禅意,主题音乐用古琴。《琴挑》里以泼墨字的慢慢转变呈现,配合女主角在莲花池畔弹琴吟诗的心绪满怀,……难度最大的是演员们的身段,昆曲是载歌载舞的艺术,每一个转身都要与唱腔节奏配合,每一个画面都不一样,每一个画面都融合了最高雅、最古老的传统文化元素。

读完“昆曲新美学”这章,我在网上找来了《玉簪记》,配合书中的讲解,的确清新素雅、意蕴深远。想起去年底在区文化馆看的京剧专场,在背景、灯光配合下,有投屏唱词,演员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与唱词曲调呼应,不自觉沉浸在剧情中。难以想象,坐在《玉簪记》的舞台下会有怎样的惊叹!

然而,昆曲及其它戏曲的传承依然令人忧心,毕竟,它们的复兴要对抗的是经济高速发展中人心的日渐浮躁。

事实上,外界越是喧嚣,越是需要高质量的精神滋养,经典名著即是其中之一。称《红楼梦》为“天下第一书”的白先勇,把自己看这本书一辈子的心得,整理出重要的一部分,收进《美的复兴》第四章“红尘历劫:谈《红楼梦》”。从写作手法,人物、主题和儒释道的宗教角度进行分析,让我们读出更多深意。

比如,在红楼梦的情节发展中,常有的看戏场景,是戏曲点题的写作手法。

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正是贾府最兴盛繁华之时,元妃点了四出戏:第一出《一捧雪·豪宴》,这出戏演的是莫怀古因为有夜光杯“一捧雪”被权臣严世藩觊觎,后惨遭抄家的故事。预示贾家相似的命运;第二出《乞巧》讲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而杨贵妃缢死马嵬坡的结局,暗示了元妃的早亡。第三出《仙缘》以吕洞宾度化潦倒书生卢生喻宝玉的出家;第四出《离魂》讲的是杜丽娘梦中与柳梦梅幽会于牡丹亭,醒来后因相思病而死。黛玉与杜丽娘都是“用情至深”之人,这出戏伏黛玉之死。

戏曲点题在二十二回、二十三回、二十九回和九十三回里都有体现。戏中戏,将贾府衰败的命运不着痕迹地隐藏在表面的繁华里。

认为“写作是想把人类心灵无言的痛苦转化成文字”的白先勇,将自己的创作经验和人生阅历融合在对《红楼梦》的解读中。他数次提及对联“天地同流,眼底群生皆赤子;千古一梦,人间几度续黄粱。”我想,这不仅在说明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悲悯之心,或许也在警醒什么?文学艺术将人生这场戏演出来,给人们拉开距离观看的机会,不都是某种程度的警醒吗?

书的第五章“对话录”里许知远对白先生的访谈也是看点多多的意外惊喜。先生说,人生就是一个故事,其实每个人的一生,会讲的话,都是一个很好听的故事。《美的复兴》正是这样一个故事。

你可能感兴趣的:(白先勇:写作,是想把人类心灵无言的痛苦转化成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