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街巷》80:成都茶馆聚贤客

【文章:流沙河;配图:完   璧、锦江年鉴】

流沙河(完璧摄于2008年)

流沙河(1931年11月11日~2019年11月23日),中国现代诗人、作家、学者、书法家。1931年出生于四川金堂,本名余勋坦。主要作品有《流沙河诗集》《故园别》《游踪》《台湾诗人十二家》《隔海谈诗》《台湾中年诗人十二家》《流沙河诗话》《锯齿啮痕录》《庄子现代版》《流沙河随笔》《Y先生语录》《流沙河短文》《流沙河近作》等。诗作《就是那一只蟋蟀》《理想》被中学语文课本收录。

梓潼桥正街北口,街左边第一家是聚贤茶社,楼上楼下,日日满座,喧阗盈耳。

老成都茶馆上千家,每天有数万人泡在茶馆里,抗战入川的下江人见了,无不惊奇。请引张恨水流寓成都时所写《蓉行杂感•茶馆》,全文如下。

北平任何一个十字街口,必有一家油盐杂货铺(兼菜摊),一家粮食店,一家煤店。而成都不是这样,是一家很大的茶馆,代替了一切。我们可知蓉城人士之上茶馆,其需要有胜于油盐小菜与米和煤者。

茶馆是可与古董齐看的铺,不怎么样高的屋檐,不怎么白的夹壁,不怎么粗的柱子,若是晚间,更加上不怎么亮的灯火(电灯与油灯同),矮矮的黑木桌子(不是漆的),大大的黄旧竹椅,一切布置的情调是那样的古老。在坐惯了摩登咖啡馆的人,或者会望望然后去之。可是,我们就自绝早到晚间都看到这里椅子上坐着有人,各人面前放一碗茶,陶然自得,毫无倦意。有时,茶馆里坐得席无余地,好像一个很大的盛会。其实,各人也不过对着那一碗茶而已。

有少数茶馆里,也添有说书或弹唱之类的杂技,但那是因有茶馆而生的,并不是因演杂技而产生茶馆。由于并不奏技,茶座上依然满坐着茶客可以证明。在这里,我对于成都市上之时间充裕,我极端的敬佩与欣慕。苏州茶馆也多,似乎仍有小巫大巫之别。而况苏州人还要加上一个吃点心,与五香豆糖果之类,其情况就不同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有时也许会作个例外。

上文用外省人眼光看成都茶馆,发现了成都人熟视无睹的细节。又运用“比较学”的方法,帮我们拈出成都茶馆的特色。结尾暗讽,不忘教益,真一副好笔墨。成都人喝茶,盖自古而然。东汉王褒《僮约》已有“武阳买茶”之说。武阳,今彭山,产南路茶。晋人张载登成都西城的白菟楼(菟即於菟,虎也),诗有“芳茶冠六清”句,可证唐代以前蜀人已经喝茶成风。中国其他省份都是唐代以后才学着喝茶的。

清末成都茶馆之著名者有文庙街的瓯香馆、粪草湖街的临江亭、山西馆街的广春阁、中东大街的天禄阁、下东大街的文泉阁、北打金街的香泉居、鼓楼北一街的芙蓉亭。抗战起,成都茶馆更显繁荣。城守东大街的华华茶厅座容千人,创高纪录。新南门外的江上村、总府街的新仙林和正娱花园、皇城坝的吟啸、长顺街的梁园、顺城街的晓园、春熙路的漱泉和益智以及三益公,皆茶馆之翘楚,令人留连其间,至今慕忆不已。1949年底,解放军围成都,派战士入老西门侦察动静,见大茶馆桌桌坐满,热闹拥挤,便回去报告说:“几百人开大会,转入小组讨论。”当时南下大军,来自晋绥边区,哪里见过茶馆。

大慈寺茶园一隅(完璧摄于2008年春)

坐茶馆的不全是休闲客,也有到那里去会见亲戚朋友的,两家相亲的,看书看报的,或是商谈事务的,调解纠纷的。抗战时何满子在成都编报纸副刊,“索稿交稿,都在茶座解决,可免邮件往返,十分方便”。还有一些带行业性质的茶馆,例如棉纱、布匹、药材、油粮各业,皆有自己的茶馆,作为交易的场所,休闲客是不会到那里去的。

掺茶师傅(《锦江年鉴(2008)》编辑部提供)  

最可叹的是少城公园鹤鸣茶馆(编者注:当年我爷爷、婆婆天天都要从东华门走到人民公园这家茶馆呢)和绿荫阁茶馆,每年阴历六月暑假,以及腊月寒假,公、私立的各校中学教师纷纷来此茶聚。有等候续聘的,有请托说情的,有争取跳槽的,有还想兼课的。名声响亮的教师不必来,校长早把聘书和礼品送到他们府上去了。那些能力差,又无背景的教师,就在茶馆里等县上的中学校长来聘请。这就是所谓的“六腊战争”。

成都平民住房窄,无客厅,下班回家坐不住,到茶馆来休息或会客,实在方便。许多居民家中不烧开水,提着保温瓶到茶馆来买。就拿梓潼桥正街北口这一家聚贤茶社来说,客人多系商贾匠作,聚此磋商事务,赋闲无业的也很少。我年轻时在布后街二号省文联工作,夜到这家茶馆来提开水,回室去泡浓茶好熬夜,乃知茶馆不可或缺。

(下篇:《川戏唱红华兴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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