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末加班。
卜惠双手快速敲打着键盘，连手心都出汗了，她习惯性地想在大腿上揩一下，一低头看到了今天穿的白色牛仔裤，手忍不住又缩了回来。毕竟是白色的，容易脏。
虽然这条白色长裤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那条。她想要的是橱窗里高瘦模特穿着的那条——雪纺高腰阔腿白色长裤。上周末她逛街时忍不住进去试穿了，连自己都被自己的身材和气质惊艳到，但看了牌子上的价格之后，她沉默地走出了试衣间。当售货员热情地迎上来时，她显得有些为难，她也不清楚到底是觉得对售货员说不买为难，还是对自己说不买为难。她踌躇了片刻，对售货员说：“我想买，先寄在这里，明天早上九点半之前过来取可以吗？”
她不知道自己希望售货员说可以还是说不可以。但售货员微笑着说：“当然可以啊！”
一晚上那条白色阔腿裤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闭上眼的时候，仿佛可以看见橱窗里的花色上衣一件件飞到那条白色长裤上方去，和它凑成一套，拼命地挤到她跟前着急地对她说：“你看我们就是一对，多完美！”
第二天一大早，她带了自己半个月工资出门了。但最后，她以裤子上半部分太透为由，买了另外一件便宜的上装敷衍过去。
后来她还去过那家店三次，第一次去她试穿过的那个尺码还在，她想着也许哪天就降价了，第二次去只剩下比她小一码的尺寸，她只是有点小小的惋惜，第三次去她再也看不到那件这么多年来她唯一动心的雪纺高腰阔腿白色长裤了。
她开始心痛，开始产生失去的感觉，开始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地需要一条那样的白色长裤。她开始自责，自责自己的优柔寡断，自己的软弱退缩，同时沉浸于一种深深的熟悉的挫败感中。
是的，这种挫败感对卜惠来说太熟悉了，日思夜想想要得到的人和物，总是因为自己的犹豫和退缩，最后只能失去和错过。
2
明天就是卜惠生日了。
今年的生日依然会和弟弟卜默一起过。弟弟虽然单名一个“默”字，但他像个话唠子，一点都不安静。弟弟虽然搞笑机灵，但细腻深沉，他特别了解姐姐，总是可以透视她心底的秘密，接纳她隐藏的软弱。
她养了一只猫，两年了，她做了无数次决定要带去绝育，但都因为自己的退缩错失了机会，直到猫再次求偶哭号，她才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她害怕猫会记仇，讨厌她把它放入黑暗的箱子里送去做手术，她更担心术后感染，让猫咪生命垂危。卜默看懂了她的担忧和害怕，便独自带着猫去绝育，又悄悄把猫咪带到宿舍叫舍友轮流照顾了半个月，才安全送回卜惠的住处。
卜惠觉得卜默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他们相差两岁，无话不谈。她高中苦恋了高文胜三年，并经常和弟弟倾诉自己的苦恼。弟弟不仅没有嘲笑她，还经常支招让她表白，可惜卜惠胆怯，弟弟支的招没有一个用过。
高文胜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帅气小伙，高中三年一直排名年级第一，他阳光帅气，还擅长打篮球，一穿上白色上衣，整个人仿佛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当然，他的身上集中了太多人的视线，卜惠的视线还没有到达，已经被其他视线狠狠挤了回来。
高考结束后，他考上了北京的名校，后来又听说他去了国外读研，再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卜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一条白色阔腿裤，竟然能引起她翻卷起回忆的浪潮。
电话铃响了，是卜默。
“快出门了姐。有生日惊喜。老地方见。3号桌。”
言简意赅。
卜惠甚至都不需要回答一个字。
她倒想看看，他今年还能想出什么奇招。
3
指定的饭店到了——孤独的鲸。名字和装潢都有点文艺过度，但这是卜默最爱的饭店。
由于是周一，餐厅里空空荡荡的，卜默还没有到，3号桌坐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背对着卜惠。卜惠猜他肯定是弟弟派来送惊喜的。
卜惠悄悄走到他背后，他仿佛远远就感受到卜惠惊疑的视线，在她离桌子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回头了！“啊——高——文——胜——”
卜惠的内心战栗了一下，双腿无法移动，甚至只能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太奇妙了，如果这世界还有奇迹这种东西，那它一定就是指此时此刻。
“卜惠，有没有认出我是谁呀？”高文胜先开口了。
“当……当然了，高文胜……你……你是高……高文胜。”卜惠在心底骂自己太挫。
“哈哈，你怎么支支吾吾的。”高文胜大笑。
“别笑话我，我可不是口吃。我刚刚来的时候太急了，没有回过气来。”卜惠辩解道。
“你还是这么可爱。”高文胜眼神充满笑意。
卜惠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天我见到你弟弟卜默了，高中那会打篮球认识他的。这几年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我毕业了，回国工作，刚好和你们一个城市。他无论如何都要我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你这弟弟真的不错。对了他今天来不了了，托我送你生日礼物。这个是我的礼物。”高文胜口若悬河，卜惠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卜惠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他谈笑风生，幽默风趣，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上班，依然阳光帅气，依然优秀迷人。他依然穿着最迷人的白色上衣，他依然是她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年。
他送了卜惠一个名表，而卜默的礼物让卜惠无比意外——竟然是那件白色阔腿裤！当卜惠后来追问弟弟怎么会送这个礼物的时候，卜默开玩笑说，不能说的秘密。
4
卜惠和高文胜开始约会。
第一次约会，他们一起去了以前的高中，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树荫下，走到荷花盛开的荷塘边，他们谈着记忆中的点滴，说着对彼此的印象，时而点头，时而微笑，时而依偎，时而行走。直到了午餐时间，他们一起去了熟悉的高中食堂。
点完餐，他们准备坐到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一个收盘子的阿姨正在擦桌子，高文胜径直朝里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坐下。卜惠迟疑了一下，和阿姨打了下招呼，也坐下了。阿姨拿着一叠盘子，准备放到旁边的餐车时，有一个不小心摔到地上，剩菜汤溅到高文胜的鞋袜上。“你怎么回事，怎么那么不小心！”高文胜突然换了一张面孔，阿姨和卜惠都吓了一跳，阿姨连声道歉，不远处指责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这边，卜惠羞得脸都红了，连忙跟阿姨说对不起。高文胜拿起口袋里的小包纸巾，只顾着低头擦自己的鞋子。
“你看国内服务人员就是这样，做事情笨手笨脚的，有时候看着真来气。”高文胜很见过世面地评论起国内的服务人员来。
“嗯嗯，别太介意，咱吃吧。”卜惠回应了一句，低头舀起盘里的蔬菜吃起来。
一场回忆式约会，在高文胜的突然大怒下结束了。回家的路上，高文胜似乎还在为自己开脱，一直说刚刚自己也不是故意的，非常抱歉，让卜惠受惊了，他也是以小见大，恨铁不成钢，下次约会还是去高级餐厅比较好云云。
第二次约会地点是一家日本料理店，就在她错过心心念念的白色长裤的那家商场里。而她今天就穿着那件她心心念念的白色阔腿裤、和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年约会，可她却已经没有最初那种喜悦了，一切似乎变了样。
她比约定时间迟了两分钟，高文胜已经等在指定地点了。看到她远远走过来了，他抬手看了下手表，皱了下眉头，时间很短，但敏感的卜惠还是捕捉到了。
她挽着他的手，朝他们事先预定的日本料理店走去。走进店里时，很多人都抬起头惊叹地看了一眼她身旁这位耀眼的男主，有一两桌的女孩子甚至还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她，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把她从头到脚梳理了一遍，好像是专程为了找出匹配男主的理由来似的。吃料理的时候，他每次都会等着她也吃完，才开始吃新上来的菜。卜惠觉得他英俊帅气，又体贴温柔，和他在一起真的充满了成就感和喜悦感，也许之前在食堂的事情真的有点错怪他了。他们说说笑笑，一起享用着彼此都很喜欢的日本料理，中途休息的时候，卜惠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的地板有点湿，卜惠走到马桶旁，细心地把裤腿往上拉了一些，尽管如此小心，口袋里的手机还是不争气地“啪——”一声，屏幕朝下、狠狠盖在了地板上。卜惠赶紧伸手去捡手机，更糟的是，裤腿直接掉到地板上，沾到了地板上脏脏的积水。捡起的手机，也似乎用四开五裂的狰狞面孔，嘲笑着狼狈不堪的卜惠。
她穿好裤脚沾了脏水的白色阔腿裤，拿着屏幕碎掉的手机，狼狈不堪地走回他们的饭桌。高文胜一眼看出她的异样，连忙问她怎么了。当她把经过告诉高文胜时，高文胜却惊讶地说：“你也太不小心了！上个洗手间竟然会搞得如此狼狈。”
卜惠一向温柔可爱，这一下却突然触到她死穴似的，她咬了咬牙质疑道：“你是说我的办事能力不行吗？”
高文胜连忙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意思是说，你就不应该把手机放口袋里面。”
“这是我第一次穿这条阔腿裤，这还是我最喜欢的裤子呢！可我怎么知道它到底适不适合我呢！”卜惠也不甘示弱。
“对啊，我怎么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我。我真是傻。”卜惠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不用听清，到此为止吧。我们AA吧。”卜惠从包里拿出500元人民币，放在桌上。走出了料理店。只剩下高文胜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5
“姐，我怎么听高文胜说你甩了他？！怎么回事？那不是你梦寐以求的男人吗？”
“不要说他了，烦得很。什么梦寐以求的男人，心心念念的裤子。哦对了，你送我的生日礼物，那个白色阔腿裤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哈哈，干嘛，你不喜欢吗？我同学就是那个售货员啊！世界很小吧……她从我朋友圈看过你，那天你托她帮你保留裤子，回来她找我确认那人是不是你。后来她告诉我你可能舍不得买。刚好你快过生日了，我不就轻而易举给到你惊喜了嘛。”卜默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我和高文胜的会面，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你刻意安排的？还说什么有急事不能来，以前那么多年怎么不见你有急事，快说，是不是你特意想撮合我俩。”卜惠珠连炮似的追问。
“没有怎么刻意做啊，我们一直有联系，只是没有告诉你嘛。他之前出国留学，最近才回国。一个优秀的，你梦寐以求的白衣少年。怎么样？姐，你又不满意啦？”
“什么东西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姐，你是不是得到了就不想要啦！姐，你确定不想要哦，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年啊。姐，你这个渣女。哈哈哈哈。”弟弟哈哈大笑。
“滚——”。
“白衣少年不要了，那白色裤子是不是也不要了，来，换下来我带走啦。”
“滚——”。
“拜拜——哈哈哈哈。爱你哦姐姐！”弟弟关上门嘻嘻哈哈走了。
卜惠摇摇头，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