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旭诗系列

日常生活

林冬旭

昨天我去了先祖的部落

围猎、唱歌、点然一堆篝火

老爷子说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每个人都是那样不同

遮羞的部位有的用棕榈树叶

有的用新打的鹿皮

有的直接用目光遮挡

但我创造性为我的私处

用血和泥化了妆

离开的时候

老爷子给了我火把和弓箭

说他将不久离开人世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教会我

如何在不同的季节

收获不同的猎物

今夜我在厨房切着胡萝卜

听高压锅里的鸡在嘀嘀咕咕

我不要在锅里翻炒也不要红烧

原汁原味的白切才是最好

葱蒜、辣子、酱油配成一碗调料

外加一点古典音乐和红酒提香

我想走要给老爷子送一碗过去

但我忽然忘记了去的路

年纪越来越大

记忆也越来越差了

鸡肉吃在嘴里

味道在第四纪元

这日常生活

在若干堵墙后面天天上演

我口中的鸡肉

也渐渐嚼到没有味道


九月

林冬旭

你在九月的风里挥汗如雨

收获一整年的绵绵情意

颗粒饱满散发着女人的清香

但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告诉你关于

一个小镇姑娘的传奇

她在秋天种下一颗糖果

她在村口搭了高楼

她用廉价的口红写下明天的笔记

擦了又写写了又擦

她想写一封信给他

早已离开大地的爱人

这信会写三年

在路上走三十年

抵达即是另一个转身

三百年后她仍会在那片芦苇地

隔着漫天飞舞的芒

等那回心转意的盛装


一个午后

林冬旭

我在耀眼的光照下

摊开已洗的发白的日子

有一些微的褶皱

但我已不想把它抹平

这本该就是一张破床单的命运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但今天的阳光像刀子一般有所不同

她告诫我那些我所知道的秘密

我必须守口如瓶

我必须养成一种好习惯

它叫做信以为真

我相信所有山川河流

不过是微微粗壮的勾线

我相信那些最合适的配偶

不过是保持同等速度竞相奔走

在这个我已经觉得危险的午后

还有什么能让我继续平静

还有什么能让我继续不折不扣


88号房客

林冬旭

房东拿走了我一年的故事

作为我房租拖欠的补偿

他说我是第88号房客

前87位房客没有人欠租

他们可以带走房中的一切

包括他们积攒的生活细节

和他们清贫而坚贞的爱情

我和他说话的8分钟里

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我起我冰箱里还有鸡肉和带鱼

它们逝世才有8小时

他们知道要拿到进入我嘴巴的钥匙

就必须保持新鲜

我拔了8个号码

告诉他们我的门牌号是88

晚上8点我们准时开怀畅饮

他们分别来自8个不同城市

他们分别持有8种不同欲望

他们都在一个地方找寻一些

他们命中注定的东西

8个人足以喝醉一座城

一座城足以徒步走到北方

我们都曾经不约而同

把交通工具丢在了路上

有人问,你怎么来的

我说我捡到一张车票

上面写着两个字儿,遗忘

我知道有一天

我会把抵押的东西

从面色苍白的房东那里

全部赎回

我知道有一天

我会找到丢掉车票的失主

还给他双份遗忘

我不知道这需要多久

房东敲了敲门说

等着吧,也许就在明天


意象

林冬旭

像孩子一样

淘气地躲在我的字里行间

他从来喜欢和我捉迷藏

我似乎抓住了一个肉肉的小手

他胡乱踢腿

说不是我不是我

我喜欢每一个可爱的汉字

像一群淘气的孩子

他们拉起手做起游戏

母亲的话全部抛在脑后

每一个都是新的你

每一个你都不是你自己

你已经出生但从未在这世上生活

是一块石头但已然开出花朵

是清水但已浓成炭墨

是每一丝颤动但你静静打坐

我相信每一笔每一画背后

都有你用小刀刻下的在此一游

我相信我的一生

将被你深深迷藏


老酒

林冬旭

何老三曾经用

三两时光

二两叹息

一两春天

泡过一种被称为空心的酒

多少年来这酒被老汉埋在

掘地三尺的地洞里

只有碰着土腥味这酒才香

这是他七十多年的经验

母亲曾经偷偷喝过这种酒

仅仅一小口

就已经醉得不醒人事

父亲大怒

向何老三讨要醒酒的方子

何老三说

再灌两口

人就清醒了

于是这酒被父亲喝了三十年

有一些问题没有来得及问

那些喝过这酒的人

为甚都各自成了传奇


火葬场

林冬旭

村东头的天空

烟花正微笑着迈向死亡

孩子说,哇,好漂亮的烟火

是的,他的一生

今天最为漂亮

他在天空随意涂抹

云朵因为自卑而躲了起来

他画着这村庄的模样

也画出了我的模样

他用极为雄壮的节奏

奏响了村庄的所有声响

婴儿的啼哭

何老三的梦想

柳儿的遗忘

向生而生的凤凰在引颈歌唱

这是他一生从未做的事

没有什么能比今天更动人

没有什么能比今天更快散场

我在这欣喜的感受中

从睡梦中走出时

村庄的白天来了


立春的遗忘

林冬旭

那天她拗不过冬的死皮赖脸

而生下了最后一场雪

村庄从此得以成长

而不再记得自己的父亲

那些头发从石头缝里钻出

那些胳膊小手从四面八方伸展开来

血液被一炉未烬的火解冻

她爱那个人

于是她收拾好那一阵风的行囊

还有他走时留给她的荒

她清楚地知道他躲在什么方向

365天的寻找让她找到了他

他把她手中的荒变成了遗忘

另一个立春站在他身旁

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她想,认亲也好吧

但她冰冷的脸拒绝她和她是孪生

有一些故事正在她们身上悄悄发生

另一个轮回

立春想,我至死也不会再和谁相认


广州大道:致五四

林冬旭

一艘飘洋过海而来的船

在广州大道靠岸

白天的时候这里一片喧嚣

富商、民工、小贩、警察、学生

给这船打上一个结

他们说这船来历不明

不能确定它载来的是幸福

还是恒久不灭的苦难

今夜我又走在广州大道

一些人潜伏在夜里

另一些人也潜伏在夜里

我可能是其中的一个

但也许不是

那些心怀热血的人并不那么容易暴露

路边微弱发亮的灯盯着我

这让我觉得安全

但我觉得这种安全像一种预谋

当船靠岸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细节

那些人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

当我写这首诗的时候

我仍然觉得安全

因为这不会在报纸上引发一场口水论争

但我又害怕这如井口般的乾坤

放不下我新作的篇章

但我相信不会因为那些会跳舞的字

而让某一部分人想着给我一枪

他们或许太过匆忙

忙着重新给那船涂上新的颜色,换上新的甲板

等每一个潜伏着的人

盛装出场


二等座公民

林冬旭

一列高铁拖着两个世界

而我正巧身在其中

我手持一等座公民的身份

在宽阔舒适的座椅上

用我那高分倍的望远镜四处打望

我被穿黑丝短裙的女人所吸引

我被戴金链子的黑汉吸引

我被某当局副局长吸引

我听到那女人对他说

你去打听打听,我的青春值多少钱

这是一个我从未到过的世界

因为我为了回故乡而赶时间

误入其中

黑汉用警觉的目光打亮着我

仿佛我并非来自中国

一些虫子从我的皮肤里爬了出来

它们并不适应这里的冷空调和环境

这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的世界在另一条路奔走

在这里我听不到瓜子花生啤酒果仁的声音

我看不到那些苦难和幸福

正站在一起与风共舞

我看不到孩子爬上母亲的肩头

问她要窗外剪影般的树

我看不到老人带着办年货般的心境

一脸笑望奔跑着去南方

我属于那里

我是二等座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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