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之梦，斑竹最佳。”这八字究竟何意？——闲读《随园诗话》（122）

【原书卷十二·九一】

游仙之梦，斑竹最佳。离天台五十里，四面高山乱滩，青楼二十余家，压山而建。中多女郎，簪山花，浣衣溪口，坐溪石上。与语，了无惊猜，亦不作态，楚楚可人；钗钏之色，耀入烟云，雅有仙意。霞裳悦蒋校书，为留一宿。次日，天未明，披衣而至，云：“被四面滩声惊醒。”余赋诗云：“茅屋背山起，山峰枕上看。饭香人弛担，梦醒客闻澜。花野得真意，竹多生暮寒。青溪蒋家妹，欢喜遇刘安。”

天台山，位于浙江省天台县城北，是宁波、绍兴、金华、温州四市的交界地带。西南连仙霞岭，东北遥接舟山群岛。为曹娥江与甬江的分水岭。主峰华顶山在天台县东北，海拔1098米，由花岗岩构成。多悬岩、峭壁、瀑布。

校书，青楼女子的雅称。因为古时蜀中名妓薛涛能诗善文，时称女校书，后以女校书为妓女的雅称，亦省称校书。

弛担，释义：1、指放下担子，息肩。宋·何薳《春渚纪闻·张道人异事》：“一日樵归，於山道遇二道人对棊，弛担就观。”2、指推卸责任。明·沈德符《野获编·吏部·掣签授官》：“初行时，主者既以权衡弛担，幸谢揣摩，得者亦以义命自安，稍减怨怼，亦便计也。”3、指栖息。元·黄溍《杭州送儿侄归里》诗：“息肩弛担今何处？明朝过我三釜山。”

刘安，（前179年－前122年），沛郡丰县（今江苏徐州丰县）人，生于淮南国寿春县（今安徽淮南寿县）。西汉文学家、思想家。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厉王刘长之子。初封阜陵候，文帝十六年（前164年）封淮南王。好书鼓琴，招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内书》（即《淮南子》）21卷，《外书》甚众。又有《中篇》8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20余万言。著《离骚传》，献之武帝。后因谋反案发而自杀。民间传说其听到消息后并未自杀，而是服用仙药飞天成仙了。

汉·王充《论衡·卷七·道虚篇》：淮南王学道，招会天下有道之人，倾一国之尊，下道术之士。是以道术之士，并会淮南，奇方异术，莫不争出。王遂得道，举家升天。畜产皆仙，犬吠於天上，鸡鸣於云中。此言仙药有余，犬鸡食之，并随王而升天也。好道学仙之人，皆谓之然。此虚言也。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读过，只觉得不是诗话，而是一篇小游记。记述了袁枚、刘霞裳师徒于深山青楼的冶游经历。“离天台五十里，四面高山乱滩，青楼二十余家，压山而建。”按照这样的描述，这一片青楼，远离城市喧嚣，修建在山水之间，且规模不小，想来是当时声名远播的娱乐胜地，或是当地人推荐引领，或是袁子才慕名前往。亲临之后，颇觉有趣，才有了这则诗话及所载的小诗。

然而，这个古代的旅游达人打卡地究竟在什么地方呢？现代文人骚客是不是还可以寻访旧迹、梦睹芳颜呢？哈哈，经过一天的思考、搜寻，终于破解难题，觅得正解，给大家找到了这块芳香宝地。

“游仙之梦，斑竹最佳。”开头这八个字，恰是袁枚给我们留下的指示路标。但学识浅陋，不知所以，却很是伤了我的脑筋。先是理解成，在梦境中遇到泪染斑竹的娥皇、女英二妃是最佳游仙之梦，但觉得与文章的关联性不强。又理解成袁枚的仙都峰（袁枚当时去浙江缙云县的仙都峰旅游）之游，一路上做的最难以忘怀的梦就是梦见娥皇、女英二妃。总之，一看到斑竹二字，就想到娥英二妃，以至于想到湘夫人等等，但总觉与本文不搭，不知袁枚到底为何要在开头写此八字。一夜困惑，不想次日早晨得解。斑竹莫非地名？经过查询，全国带“斑竹”二字的地名有二十多个，多数分布在川、渝之地，在浙江的只罗列了一个在奉化溪口的，这个肯定不是。再仔细查找，终于找到与袁枚记述相符之处，浙江省新昌县城关镇斑竹村。再细看下去，此地在古时竟是交通要道，人文荟萃。当然，酒店青楼也是依山傍水，随处可见。

“驿道通，斑竹兴。”古村斑竹，位于新昌县城东南15公里的会墅岭麓。因村 “多斑竹”故尔得名。浙闽古干道（古驿道）穿村而过。斑竹村，旧时西至嵊县、东至天台均为八十华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肩挑背驮、骡马代力、两脚步行的年代，斑竹正是傍晚投宿歇脚之处。明、清时期，此处为有名的斑竹铺。设有驿站、客栈、公馆、大堂、监狱、甚至青楼等。每有官员、公差、囚犯往来，都得客寓于此。因此，古代的斑竹铺繁华热闹，百业兴旺。

穿村而过的古驿道，是南朝·宋元嘉六年（429年），永嘉太守谢灵运率众伐木开径，越天姥山至临海，逐渐发展而成的。古驿道在新昌境内至今还有九十里。据专家考证确认，在这条古驿道上，王勃、骆宾王、贺知章、孟浩然、王维、李白、杜甫、元稹、白居易、杜牧等四百余位唐代诗人都留下过足迹。他们曾沿着这条山水之路一路游走一路吟唱，留下许多诗句。诗坛领袖的榜样作用是无限的，唐及唐代以后，大批诗人名士沿古驿道畅游浙东，赋诗无数。

袁枚带着弟子刘霞裳赴天台山，走的也是这条古驿道。步先贤之遗迹，行风流之艳事，乃是袁枚的一贯风格，故到了斑竹，狎妓之举是断不可少的。说来惭愧，文首的“游仙”二字，竟还是狎妓的代称，辞典里没有说，自己也不知道，识字断意走了弯路，也是必然的。关于“游仙”代指狎妓，是因为唐代文人用“仙”来指妓女或艳冶女子，将妓院称为“神仙窟”。唐人张鷟的传奇小说《游仙窟》所述也是艳遇之事。故而有了此喻。文写到此，“游仙之梦，斑竹最佳”，其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本条诗话，篇幅不大，寥寥数语，却有描写、有故事、有对话、有诗歌，把清代时的斑竹风貌生动呈现出来了，文中带趣，诗意盎然。诗的结句“青溪蒋家妹，欢喜遇刘安。”咋一读，觉得就是真实记载了蒋校书的姓氏而已，而借用了刘安成仙的故事。岂不知，这蒋家妹三字，也颇有学问。古乐府《神弦歌·青溪小姑曲》：“（其一）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郞。（其二）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成语“小姑独处”即源于此。诗中青溪，水名，在今南京市，发源于钟山。而诗中小姑又是何人呢？传说为汉末秣陵尉蒋歆（音xīn）之三妹。蒋歆，字子文。三国时广陵（今扬州）人，汉末为秣陵尉，追逐强盗至钟山（即紫金山）脚下，战死后葬在钟山脚下。孙吴初年，有人看见蒋歆在大道上乘坐白马，手执白羽扇，侍从左右跟随身旁，和生前一模一样，于是吴帝孙权封其为蒋侯，将钟山（即紫金山）改名蒋山，在山上为其立庙堂祭祀。其三妹未嫁而死，赐予配祀。这就是诗文中说到的蒋家妹。民间传说，蒋歆成为阴间十殿阎罗的第一殿秦广王。蒋家妹自然也一并成仙了。袁枚熟读诗书，且故事发生在金陵本地（现白下区四象桥附近），典熟胸中，拈来信手，入本诗天衣无缝，似无典而实有典，妙臻化境。估计袁枚自己也甚觉满意，方才写入诗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