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话闸子打开就关不下了,一个劲说:“生病还来医院干吗,你奶奶有那么多儿子,要你这个第三代多管闲事。”我不认同她的说法,却无力争辩。吃完饭,我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老爸说:“你去医院看病吧。”我告诉他医保卡在浦东。老妈边洗碗边说:“那你回去吧,拿着医保卡到附近的医院看看。”
我起身,从皮夹拿出一千元钱,递给老爸,说:“这给钱给奶奶看病用,你拿着。“老爸不肯要,说我们有。”老妈听见从厨房出来,说:“你奶奶给你的一万块钱,我会先拿出来,这种事情不要你操心,自己的事情管管好就可以了。
我欲言又止,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妈一直偏见的认为奶奶的事情就不是我的事情呢,为什么呢!老妈嘴里又开始埋怨四叔拖底棺材,我打开门,逃一般离开了家,往浦东赶去,我要run,run,run!心里的声音不断的告诉自己。
路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情不自禁打了电话给高妹,告诉她我病了,正从浦西赶回浦东,准备去看病。电话的另一头,高妹毫不含糊:“我马上去你家等你。”我没想到高妹会这么样说,心里竟然有一丝暖意,彷徨不安又满心期待。
我回到浦东,老远看见高妹站在门口,经历了前天的那一夜和不愉快的分手,再次见面,让我多少感到有点尴尬。我走上前,轻轻地说:“你来了。”高妹用手摸摸我的脑袋,笑着说:“哎呦,烫的可以煮熟鸡蛋了嘛。”高妹仿佛前天并没啥事情发生,气氛得以缓解,我无奈地笑一笑,实在没力气应对她的玩笑。
从屋里面拿出病历卡准备去医院,高妹说:“慢。”随手拿上了床上的毛毯。出了门和高妹一起拦了出租,径直往医院赶去。我躺在出租车后座椅上喘着粗气,脑袋晕晕的,又那么沉重,像是装了铁块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皮直往下搭。高妹和我说着话,不让我在车上睡着。
医院里,虽然是国庆长假,却还是有那么多病人在挂号收费口排着长队,天杀的却只有两个急诊窗口在收费,惹的整个大堂子到处是埋怨声。我们在预诊台量了一下提问,竟然烧到了39度3,怪不得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护士小姐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要去挂发热门诊。”我慢慢往长队走去,高妹一把把我拉住,让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要去排队了,我感动地看着她,把病历卡和一百元钱给她,琢磨着想说几句,还没张口,高妹一阵风般的走了。
我把眼睛摘下来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没了眼镜的我,整个世界一片模糊,却仍能从混沌中看见高妹的身影,那条模糊却修长的长腿,看的我心中似有千千结,不能平静。这队整整排了二十分钟,高妹终于把号挂上了,我们上了二楼,坐在一排排椅子上等着叫号。
也许是烧的慌,我竟然说起胡话来,我问高妹:“你昨天去哪玩了?”高妹说:“和朋友去城隍庙了。”我问:“怎么不叫我,你要去我陪你去呀,任何地方都可以。”高妹冷笑不说话。我又问:“你昨天一大早走那么急,为什么?”高妹说:“我不走干吗,又不是我家。”我拿出钥匙,说:“给你配一把,你想来就来,刚才在门口等了好久了吧。”高妹摇摇头把钥匙推开,说:“我不要,你自己放着。”
我自讨无趣,只得把钥匙放回去,只觉得身上好冷,不自禁颤抖起来。高妹把毯子盖在我身上,去服务台讨了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给我。开水是温的,我贪婪的咕噜咕噜的把水喝进肚子,感觉稍微好些了。高妹不说话,只是坐在我旁边,我讨了个无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个人就这么等着等着,终于排上号了,医生听了听我的呼吸音,用一根鸭舌棒撬开我的嘴看了下,满不在乎地告诉我扁桃体肿了,让我去验个血常规。
又是高妹帮忙排队付钱,然后一起来到验血窗口,挨到我的时候,我把手指放在窗台上面,女护士拿出一个针头,往我指尖上面一搓,一阵微微的刺痛过后,我看见她拿着一根小棒子拼命往外吸血,吸了几下看见不够,又用力挤压伤口吸血,我疼得龇牙咧嘴,可怜巴巴的看着高妹。
高妹丝毫不领情,说:“你个大男人验血皱什么眉啊。”我被她讲的不好意思,往别的地方看,验完血拿了单子,我们回到医生那里,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看了看我的血常规化验单,在白细胞和其他几个指标下面划了几条线,操着标准普通话告诉我体内炎症挺高,需要挂水。
我说:“不打针,吃药行吗?”她的态度不容商量:“最好是挂水,白细胞指标太高。”高妹在一旁插嘴说:“考虑什么,就挂水呗。”我默认了,女医生给我开了青霉素,让我先去做皮试。皮试做好是阴性,完美,付钱、取药然后又是排队,折腾了老半天,终于挂上了盐水,此时我已经几乎要虚脱了,松垮垮地靠在在点滴室的座位上,看着倒挂在半空中的盐水瓶里冒着气泡的液体,通过细软管汇聚在透明小泡泡里面,慢慢的往下滴。
高妹坐在一旁的空位上,陪着我。一切都安顿好,我对高妹说:“你先回去吧,我这没事了。”高妹瞪着眼睛说:“你管你闭眼休息,我反正也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有点欣喜,其实我希望有人陪,尤其在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异常脆弱和孤独。
人有三急,又过了会,我想撒尿了,其实已经憋了一会了,现在越来越难忍。高妹见我尴尬的表情,问:“怎么了?”我说:“我想尿尿了。”声音很轻,高妹朴哧一下笑出来,站起来拿着盐水瓶,说:“走呀,大老爷们。”我见她笑了,心里舒畅多了,起身随着她往厕所去了。
我在厕所门口停住脚步,我说:“行了,就送到这吧。”高妹把盐水袋递给我,我拿在手上高高的举过头顶,地段医院就是简陋,就两个小间,一个被占了,只得进另一个。进去后我四处找挂钩,结果痛苦的发现,唯一的一个钩子是坏的,根本没地方安顿我的盐水瓶。
我又四处扫描了一下,绝望的发现确实没了。我一个手拿着瓶子不敢动,另一个手想把裤子拉链拉下来一半,然后就卡住了再也拉不下了,也拉不上了。我惊讶地发现自己陷入了不上不下的绝境,生死关头,怎么办?
我闭上眼睛冥思了五秒钟,终于还是对着门外叫到:“瑾,能进来一下吗?”高妹听到我的召唤,看四下无人,大方地钻进我的小间,问:“你怎么了?”我看着高妹,结结巴巴地说:“我裤子拉链卡住了。”高妹爽朗的笑了,一把接过我的盐水瓶举起来。我顾不得什么了,腾出来一只手拉住裤子,另一只手去拉拉链,我又不敢太大大力气,那拉链丝毫不动,越用力越下不下去,急得满头大汗。
高妹说:“你不能蛮干啊!”她叹了口气,示意我自己拿盐水瓶,然后弯下腰替我解裤子拉链,我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好在发着高烧的我,没有往日的生理反应。高妹握住我的裤腰带把我裤子往上一提,另一只手提着拉链上下轻微滑动,吱溜一声,拉链终于给拉了下来,用的是巧劲,三两拨千斤恰到好处的说。
高妹说:“好了”。又接过我的盐水瓶,高高的举着,说:“你尿吧,我不偷看。”边说脑袋边往上看。我也不管了,再不拉要尿裤子上了,掏出家伙,对着马桶,汹涌澎湃的小便迫不及待的扫射出来。我松了一口气,紧张压迫的情绪缓解出来,因为憋尿长出来的鸡皮疙瘩也消失了。
尿完,我不敢按常规流程甩几下,生怕溅到高妹,急急的把裤子重新拉好,对高妹说:“好了。”高妹扶着我走出厕所,悄悄地说:“你那东西,怎么那么小。”我哈哈大笑,逗她说:“等我病好了,我来证明一下哦。”高妹摇着头说:“偏偏不让你证明。”
我们又慢慢地走回到座位,已经要七点了,我说:“你去买点吃的吧。”我上衣口袋有皮夹,你自己拿钱,算我请客。高妹说:“吃饭的钱我还是有的,你想吃什么?”我摇摇头说:“一点都没胃口。”
高妹说:“这可不行,一定要吃点,我去外面看看再说吧。”我点点头,高妹说:“那我走了,你那小东西,不会马上又要尿了吧。”我心情愉快多了,目送高妹离开输液室,感觉身体也好些了。哪知高妹才刚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觉得整个人都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了灵魂一样。我很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一定是病的太厉害了,我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想那么多,思绪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迷糊中,高妹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她坐下来,从其中一个袋子里面拿出一碗小馄饨,还呼呼冒着热气,她给了我一把小勺子,一本正经地命令:“把它消灭掉,不要告诉我还要我喂你吧。”我真的没啥胃口,却无法拒绝,点头撒娇说:“那你一定要喂我。”高妹自己买了一份蛋炒饭,于是独自在一旁吃,边吃边说:“你自己先慢慢吃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拿着小勺子吃馄饨,还要提防不能翻掉或者掉落在衣服上,样子很奇怪也很别扭,高妹边吃边看着我大笑,于是我也对着她傻笑。她大概是真的饿了,吃的飞快,一眨眼功夫便吃完了,拍拍手走过来教训我,咋吃的那么慢?我说:“已经很快啦,别忘了我可是个病人。”高妹皱皱眉说:“这可不行,你花的可是我的钱,每一分都是我花尽心血赚来的。”
我说:“姑奶奶饶了我吧。”高妹严肃地说:“不行。”又叹了口气说:“来,姐姐我喂你吧。”我拗不过她,只能继续吃,高妹拿着小勺喂我,我乖乖地吃,感激的看着她。我惊讶地发现,在她的帮助下我竟然把一碗小馄饨都吃光了,身上也好像有了气力。我看着高妹的眼睛,真诚地说:“谢谢你。”高妹“切”了一声,起身丢垃圾去了。
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个本地老阿姨,竟对我说:“小伙子好福气哦,有那么好的家子婆。”我没有解释,只是傻笑。高妹回来,问我怎么笑得那么欢,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对呢。”高妹不说话,眼神中竟有一丝感伤,却一滑而过。陪着我挂完了水,时钟已经指向了九点半,原来已经那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