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地图》第三卷 羽翅国||第三十八章 故国之思（二）

 

 

雨中的月亮

风变得愈发大起来，树叶夹带着冰冷的雨开始稀稀簌簌地掉落，一会便变成了瓢泼大雨。说也奇怪，即便这样的雨夜，天上的那轮巨大的明月还是牢牢地悬挂在浩瀚的苍穹，天空虽然已经阴云密布，但是月亮附近却依然是明晃照人。

这大雨如注来得不明不白，倒让我真的分不清这个国度的季候了。大雨让人认清自己，也让人心灰意冷，刚才因为大捷而来到的少有的庆祝气氛被一扫而光，悲伤往事一旦被掀开，就难以再收住，那道即将要淡忘的封口伤口再度破裂、化脓，泛出奶黄色的液体来。

雨不管多大，痛不管有多深，你都要忍。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羽翅人的羽毛、脚蹼上，发出憋闷的声响。哎！被人强行掳到这里，话说我的心情他妈也很郁闷呢！

痛苦咬牙都要坚持——几千年都是这么度过来的羽翅人深知这句话背后的哲学深意以及利害关系。此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沉默、隐忍、孤独一起调拌着这漫长的雨夜。

他们是高等的“退化者”，嘴巴还没有变成鸟喙，全身浸湿在冰凉的雨水中，咬紧牙关忍受这份寒意，露出半人类式锋利的一对对獠牙。

那羽翅人矫首望着头顶那轮明黄色的月亮，面容疲惫，缓缓讲来：“粮乃天下之大计，天下之粮不足以供养整个人口，于是各种反对的声音便开始产生，国家变得动荡，而我们的君王却一味沉浸在温柔富贵乡之中，不但不对日益礼崩乐坏的风气和主张废除礼乐之法的呼声加以制止，反而倒自己成为那个始作俑者的人。上行下效，局面变得更加糟糕。更混账的事情一茬儿接一茬儿，自高自大愚蠢的君主竟然糊涂得认为自己国家的实力已经大到可以摆脱天吴了，嗬嗬……不但遗弃祖先的宗庙而不祭祀，而且还傲慢不恭，下令永远终止了对天吴的祭祀。于是，祖先的宗庙陵园里长满荒草却无人精心打理，而牺牲和粢盛等祭物，任凭凶恶盗窃之人吃尽却无有严厉追究。可他们却口口声声地说‘我有黎民有天命!’还口中还喋喋不休地论道‘迷信者，怪乱力神也！’啧啧啧，你看我们的这群昏君们，丝毫不改他侮慢的心意。国家并未出具什么官方明文规定要废除每年向天吴祭祀的礼仪，但也确实是名存实亡了。不光祭祀，一切束缚人的旧的礼仪、道德都因束缚人性而被君主忽视、淡忘，更有些子沦落为‘怪力乱神’之说。可笑！”

 族长见势不妙，为了堵住众人的嘴，便接过话说道：“主要还是我们大戴国当时富有珍宝，而对外又多行仁义之举，诸如米粮的体贴接济，金玩锦缎的赏赐几未断过，这难免不会让那些蛮邦心眼儿大起来，想得寸进尺，一探深浅。而大戴国向来以高雅先祖自居，看不上那些打打杀杀，君主做的不过是再多赏赐点金玉瓷器也就罢了，谁知后来蛮族果真贪得无厌，要的越发多起来，以致于君王一气之下断了对他们的赏赐”，当他说到“赏赐”二字的时候，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断了对他们的赏赐。谁知，他们竟然哄地一窝蜂似地冲向我们，向我们这个一直接济他们的友邦，同时也是宗主国举起了屠刀。当真是一群没心没肝的畜生，要不然叫他们畜生呢，他们的国家也被称为‘蛇国’！‘青丘国’不过是掩饰自己的美称罢了。就这样礼乐文明之国反而被野蛮之邦赶走！真是恩将仇报！一群没心肝的东西！祖宗在丧失谷经营几千年的基业就这样被毁为一旦……”说到这里，他怒气骤涨,一鼓作气地说道：“捣毁宗庙，焚烧宫殿，残害同胞等等事情，就算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清，罪过当真罄竹难书。但凡有点荣辱羞耻心的大戴国人，但凡还认为自己身上依然流着祖先血液的大戴国人，就一天都不会忘记复国的志向的。”

 “赏赐？宗主国？”那个声音先是悠然地挑高，像有人手持细牙签挑吃田螺的神态，话语虽然幽然，但是确实十足十的质疑的口吻，活生生地把人逼到了死角之处，然后竟然换作了嗤嗤的讥笑，出其不意：“恐怕不是吧，应该改为‘纳币’和‘臣服’才对。而宗主国也不过是老早之前的事情了， 人家后来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呢？族长，您哪会子出来了这些子冠冕堂皇的解释呢？”

 “小子，当真是越说越糊涂了。”羽翅族长听罢，脸上荡起一波愠愠不快之色，连语气也变成不许抗拒的压制之势。

 “族长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吧？”他嘴角聚拢起一丝挑衅的意味。

“那是自然。不然还有别的吗？天吴帮助兆民，为子民挑选君主和师长，希望他们能够爱护和安定天下。贼国破坏安定已经触犯天吴，其二，几千年来不断屠戮我同胞们，惨绝人寰，难道这两条还不够我们兴兵讨伐吗？对待有罪和无罪的人天吴向来赏罚分明，我又怎么敢违反天吴的意志呢?现如今，我听说，贼国近些年来朝局民间震动频繁，人们对于国内实行多年的大政愈发不满，各种力量都开始蠢蠢欲动，连天吴这些年来都渐渐地不愿给他们好脸色了，真是报应呐！而这难道不是时机吗？古人常云‘两国博弈，力量相同就衡量德，德相同就衡量义’。丧失大王虽有臣民亿万，却是亿万条心，我大戴国日下虽子民只数万，却唯一条心。青丘国早已经臭名昭著，好比是穿物的串子已经串满。天吴在冥冥之中就在暗示着我们要讨伐不义，我们如果不顺从天吴，岂不是我们的罪恶就会跟他们一样多！我呀早晚敬慎忧惧，在务隅山附近的宗庙里，带着大家一遍又一遍地祭拜列祖列宗，祭告天吴，为的就是让大家不忘国耻，正心忏悔，诚心感动天吴，让他原谅我们曾经的过错。果不其然，应验了，这次取得了一次小胜！但是我们不能忘记前途之路仍然很远，大戴国的复兴需要诸君继续下去，让我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驱除鞑虏，还四海清晏。而当下就是时机，不可失去!”

“先王无能，不但害的我们同胞被强迫服从他们残酷变态的律法，而且害的我们四散奔逃。我们的先辈们，逃到这个敌人当时没有发现的荒林里，并苟且在这里存活了下来。可是，渐渐地我们的形体发生了改变。”那个羽翅人对于族长丝毫没有一点敬意，不但对其话语只字不回，而且打量着自己的身子继续埋怨道：“我们通体长出了羽毛，长了巨型翅膀，连我们的身高都增加到令我们惊叹的程度。后来我们就此安宁了吗？”他见众人未有人一语，便接着说：“愤怒、不满、推卸、不信任，我们由来到这里时的完整的国家，变成了四分五裂的彼此猜忌的各个部族。大戴国？早就没了，你们口中还口口声声地念着，不过是故国荣耀罢了！连那贼国都污蔑似的称呼我们羽——翅——国！你么也不瞅瞅自己的身体！这难道不是上天在惩罚先主们，也是再无休止地惩罚他们的后代吗！而族长你做的又谈何正义之举呢？我们不过自毁长城罢了！贼人不过乘隙而入而已……”

“自毁长城。”他小声地重复道，口含讥讽。

随着他的一番宏论发表完毕，那股压抑在内心的愤懑之气也终于一泄而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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