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九十三）

这天下午，春杏突然收到一封信，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现在也没有人来信，难道是……？

仔细一看果然是“那个人”寄来的，邮戳显示在三天前发出。她本能地两手一捏就要撕掉，但一瞬间松开了，只是盯着信封发愣，过一会儿还是打开了，两分钟后立刻涕泪横流、哽咽不止，再也看不下去，泪眼模糊着也看不清楚，只能扔到一边。小宝过来喊饿，春杏抹一把眼泪，便去给两个孩子冲奶粉。

大月走过来拿起信纸仔细默念，只有小学三四年级文化程度，自然还有一些字不认识，但她认真地连读带猜，意思也了解得十分清楚。她和儿媳一样泪流不止、唏嘘不已，也和儿媳一样擦拭两把眼泪，重新回去干活。

这个时间点自然是回到厨房，准备一家子的晚饭，这间约六七平米的地盘，用她的话说是“老妈子买下来的”。两个小的蒸蛋面糊，大人们的米饭菜蔬，今天还给志鹏特意增加一道珍珠丸子，就是把猪肉剁馅，磕出一个鸡蛋，再加上盐糖生抽搅拌均匀，捏成一个个肉丸，外边滚上事先浸泡的糯米，上锅蒸熟即可。

这些于她而言皆是熟练无比的工作，早已掌握统筹安排的窍门。一般是先烧荤菜，同时进行蔬菜摘洗切的准备，经常两个灶头“一起开火”，这边“捣两下”那边“铲三下”，本着省时快捷的高效原则，一个人在厨房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地准备着。这天晚上四六回家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看信。

他也是捏在手里仔细观看，上下翻转审视几遍，发现白色小巧的长方形周围，装饰一圈红蓝条纹花边，还是那种从前的样式，收信人是儿媳潘春杏。他蘸着唾沫小心抽出那张纸，看见它白底黑杠质地厚实，应该是单位统一定制的办公用纸。

全文如下：

爸爸妈妈你们好！

不孝子向你们叩头了，深深地向你们叩头。

这里是无锡市司法强制隔离戒毒所，实际上不在无锡，而是位于太湖旁边的宜兴境内。现在是晚上十点，他们五个已全部躺下。我在这里跪下了，本想遥对着二老，但还不知道确切方位，所以只能低头向双亲请罪：爸，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离家已经一月有余，本想早点报个平安，但万分惭愧也实在没有脸面，所以一再拖延一再耽搁，几次提笔却又放下。想到你们没有得到儿子的任何消息，可能非常着急也很担心，所以鼓足勇气坐在这里，但握笔在手觉得有千斤之重。

一方面儿子识字不多，文化程度太浅，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如何落笔，更主要的是就算写出几句粗浅之语，也很难表达此时此刻的悔恨之情，更难表达一个男人的极度羞愧，自觉没有任何颜面，再向父母大人请求原谅。

但我深知，爸妈还是会原谅我，虽然这个儿子已经罪大恶极，已经罪无可赦，但你们依然会宽恕他，尽管你们心里十分痛苦，尽管这一份伤害如此巨大。我不能原谅自己给你们带来的伤害，这一份耻辱我会永远背在身上，希望有一天能够彻底洗刷这一切。

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这里生活条件很好，吃喝用度一应俱全，伙食和家里没有多大区别，劳动强度足以承受，与外面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自由，二老放心吧。

这一段没有抽，有时偶尔想起，不过身体没有大的反应，应该没有上瘾，因为前面确实是偶然尝试。几次汇报领导要求返回社区戒毒，一直没有回应，大概是不信任吧？只能安心接受改造，我会好好努力，争取早一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