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宾客,起高楼

表姐晴白衣褐发,朱唇微启,声若流鹦,款款地端着酒杯,耳朵上垂着的坠子,连着脖子上的银项链,衬出吊灯里白闪闪的光,优雅又不失矜持地笑着,一桌一桌地敬下去,逢人说“小女不才,承蒙诸位多年关照,考上大学,酒菜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说完便把手中的酒一口抿尽。考上一个二本的本科,就受如此瞩目,彼时的你正值高一,幻想着三年以后,自己也能摇身一变,成为酒席间最最雅致的那一个。

谁知多年以后,你考上的是985,可宴请的地方不是五星级酒店,而是村里的农家乐,在座高朋也不是教师等“有为子弟”,而是一众下里巴人,唯一在城里教书的所谓“知识分子”的姑姑,还以公务在身为托词,只拿了个红包却未曾入室喝酒。轮到你上台讲话了,你吞吞吐吐,双颊滚烫,本就黢黑的肤色像极了被烫熟的黑猪皮,只是呐呐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你原以为,原以为站在那个地方,就能像她一样举动自然,从容不迫,优雅自信,原以为,只要考上大学,你就可以眉眼坦荡,意气风发,前程似锦,只要伸开双手,就能拥整个世界入怀,把年华正好的潇洒和自信刻在身上。

谁知道呢?谁知道你以为拼尽全力可换一时迷梦,终究不过是台上小丑,地位与功用还不如案板上的大猪蹄子,换人饱餐一顿,成全口腹之欲。

彼时的你还不知生命道义胜于世俗华居。荣耀与罪恶,功勋与杀孽,权势与爱情,恩仇与生死……全是可以搅和成一体的稀泥,你有多少荣耀,就剥夺了多少人幸福的权利,你身上所享有的荣光,是多少品德高于你却心肠不黑与你的人辛勤劳动的叠加,而荣光愈大,那罪恶与牺牲就愈磅礴,浩浩荡荡,终于在时光里像暴雨,像泥石流,像台风,像地震,淹死了人,卷走了房子,震碎了一个个阳光正好的美梦。在他们笔下,时光被无视,回忆被随意修改,你名满天下,几十年后,再去回望,当日在座必定一个个生龙活虎,台上的你也必定炯炯有神,满面春光。

语言和时间浑浊,泥沙俱下,一片盲目从心中散开。和那个家真的远了,就算修了别墅,买了好几套房,就算娶了好看的媳妇,做了公婆,那又能怎样呢?在外赚钱的房子是微小的,黑尘和了机油,硬生生给房子抹上一层擦不掉洗不净的灰,暖水瓶还是三十年前的,瓶盖上裂了层逢,热气随了逢汩汩的往外冒,给死寂的空洞的时光探进几分生气。衣服呀碗碟呀都是八十年代的,这么多年都未曾换过。刚在郊外山上捡来的干树枝横七竖八,洒了一地,有几根一端烧的炭黑,一段还白白净净,流着松油脂。拣几个碎石砖,结结实实地码一通,也算是个灶台了,生火烧水,热饭炖粥,勉强能应付过去。

妹妹急匆匆来电话,说是学校加课,于是生活费严重不够,而曾经初中班上的一位同学得知后,立马给班主任转了两百块钱。是嘛,故事就该这样来写。公子落难,王子多情,雪中送碳的事,怎么做都该被人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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