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幸福还是痛苦,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那么这几十年究竟应该如何度过?什么才是人生的最终追求?怎样才能不虚度一生呢?《易经》给我们的答案是:慎始善终。但是我们无法把握自己何时出生,更不知道自己会何时离去。那么,慎始善终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怎样才能真正做到慎始善终呢?
我们这次讲到观卦,就要告一段落了。
观卦的卦象大家一眼看过去,会不会想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观卦上面的两个阳爻,就像太阳,下面四个阴爻,代表一片黑暗,太阳快要下山了,一天就要过去了。就好像人生走到了尽头,什么事都干不成了。可是整个观卦并不是消极的,它带给我们无限的希望。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告诉我们,有始必有终,有生就有死,这是必然的过程,但是人也应该发挥一点作用。人的一生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枉费了自己的一生,用四个字来讲,就叫枉走一遭——就这么在人世走了一遭,什么收获都没有,这是最大的不幸。
我们读完《易经》以后,回头看看自己的人生,就应该做到四个字:慎始善终。关于慎始善终,我们可以从很多卦与卦之间的关系中体会出来。比如乾坤两卦中,乾是创始的能量,而坤是演化的力量,就是将理想落实,使其产生很好的结果。所以乾坤要配合。如果只有乾,就会一天到晚做梦,还夸耀说有梦最美,但是每天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笑,其他时候笑不出来。那样的生活是没有什么意思的。有梦是不是美,要看能不能梦想成真。而梦想要成真,就要靠坤卦的配合,坤以其柔,以其贞,将合理的理想全面落实。所以,可以说乾是慎始,而坤就是善终。
《易经》提醒我们,一定要学会慎始善终,不然便会白白枉费一生。但是,古语却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我们掌握不了生死,那么,还能不能做到“慎始”与“善终”?假如我们错过了良好的开端,是否还能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接下来再看屯卦跟蒙卦。屯卦就是生下来,但是生得好(屯卦),不如教得好(蒙卦)。不管屯卦怎么讲究优生学,怎么产前产后用心,如果蒙卦出了问题,养子不教,也是没有善终。
当然,我们不能说屯一定是始,而蒙一定是终,这是不一定的。因为《易经》不太讲“始终”,而讲“终始”,就好比它不太讲“阳阴”,而讲“阴阳”一样。这些都值得我们去深思。讲“终始”,就表示终必有始,永远带给大家希望,告诉大家,事情没完没了。其实,整部《易经》就是没完没了。
由此我们就会想: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其实每个人随着自己年岁的增长,一定会思考自己的一生到底要干什么。我看过全世界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讨论。人生的目的,有人认为是快乐,有人认为是服务,现在更流行一句话,说人生的目的,就是创造自己被人家利用的价值。但是,我觉得如果从《易经》中去提炼人生的目的,会发现中国人的确有与众不同的思路。《易经》告诉我们,人生的目的是要求得好死。
求得好死就是善终。人,不管怎么来的,要能够做到既来之,则安之,要明确自己现在面对的是死亡,因为出生已经过去了,要想从头再来一次,大概不可能,我们每过一天,就是向死亡迈进一步。与其害怕、担心,求神拜佛,保佑自己长命百岁,倒不如求个善终,也就是好死。
什么叫好死?不是不生病而死,因为人吃五谷就长百病;不是不被车子轧死,因为有时候我们不撞人,但人家会撞我们;不是不死在野外,因为一个军人战死沙场,是最有价值的。我们要从《易经》里面去体会,好死是死得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只要我们把《易经》的道理看清楚,并将其逐步切实地运用在生活中,死的时候就能心安理得。
但是,问题又来了,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我觉得这是老天给人类最大的恩惠。
如果说“不知何时会死”是人类得到的恩惠,那么,人们只需安心度日即可,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要预知未来吉凶?假如人人都能够轻易卜算未来,将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易经》又提醒我们,该怎样看待占卜呢?
如果一个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带着他去批流年,把他一生的流年都批出来,而且把他每十年走什么运,甚至再细一点,哪一年会发生什么事情都告诉他。我请问大家,这个人的日子会好过吗?他每天要去对照,自己今天要做什么,下周会怎么样……这样的话,人还有什么自主性?所以,就算可以批流年,就好像今天可以通过DNA,算出每个人会有什么病,将来会怎么死,我也还是奉劝大家,不要去算比较好,就让它一步一步地自然发生,生活才有趣!
我们都知道自己会死,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那我们就会每走一步都特别小心,因为只要一大意,很可能就死掉了。有一个人,他一生都很谨慎,所以跟妻子处得很好。可是有一次他生了重病,医生断定他是癌症末期,大概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他看着不辞辛劳照顾自己的妻子,越想越惭愧:她对我这么好,我居然在外面偷生了一个儿子……虽然之前那么长时间,妻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可现在他快死了,再三考虑过后,他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妻子。于是他就跟妻子讲:“我这一生对你不错,你对我也很好,现在我快不行了,所以我不能不告诉你,我在外面有个私生子,希望你能够收容他。”妻子说:“没有关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一定照你的意思收容他。”
于是这个人就把私生子的信息告诉了妻子,他内心更对妻子充满了感激之情,觉得妻子的心胸真是宽广,连这种事情都能宽容。
后来这个人的身体越来越好,根本没有死。可是,日子就难过了,两夫妻天天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老天捉弄人就是这样,多少人想死的时候死不了,不想死的时候,却被老天收回去了。
中国人常说,生死由天不由人。所以,每一个人都要觉悟,时时刻刻都要小心,不能犯错。因为人是习惯的动物,常常谨慎,谨慎就会变成一种习惯,习惯就成自然,自然就很快乐。
所以,从屯卦和蒙卦中,我们就领悟到,人要活到老学到老,有了错,要把握时间,在没有死以前赶快改掉,就好了。这就是孔子所讲的,我们尽了人事方面的努力,最后还要听天命。这不是迷信,而是事实。每一个人都在边学边做,边做边改。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人的欲望似乎永远无法满足。在人生的道路上,随时都可能偏离航向,误入歧途。那么,当欲念萌生之时,我们应该怎样处理,才能做到真正的慎始善终?充满古老智慧的《易经》又会教给我们哪些处世之道呢?
我们再看需卦跟讼卦,也是一样的。就是当人开始有欲念,开始想要很多东西来满足自己的需求时,一定要预先设想后果,避免引起官司。需和讼也是慎始善终的关系。
师卦跟比卦的关系亦是如此。
一个人气愤不过,就要找几个人去打群架。这是经常有的事情,打群架就是师。但是要想到,自己这样做最后会不会破坏整体的和谐?小不忍则乱大谋,说的就是师卦跟比卦。稍稍退一步,就会海阔天空,当初的怒气一下就消掉了。师卦跟比卦,其实是在我们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决定的。如果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想到:那个家伙今天让我受气,明天我找几个人给他难堪。结果弄得自己也睡不好。第二天,怒气冲冲地就去了,不是被人家打回来,就是自己后悔。
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一个人要养成自省的习惯。这就是曾子所讲的“吾日三省吾身”。每天晚上,我们总要对自己好一点,整天的时间都在为大家服务,晚上保留二十分钟给自己,想想今天最愉快的事情,让自己高兴高兴;想想今天最不愉快的事情,然后思考补救的办法;再想想明天有什么紧急要办的事情……将这些统统写在纸上。与其放在脑海里面让自己睡不着,不如把这么辛苦的事情交给一张纸。
你说:“我今天越想越气,某某真的对不起我,我生平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明天早上无论如何要给他好看。”可以,你拿出一张纸,写道:“某某,你今天对不起我,简直不是人!你这样做,我打你也是应该的。”写下来之后,就去睡觉,安心得很。等到第二天早上,你起床了,再来看你昨天晚上写的纸条,你会觉得很可笑,觉得这种小事情也值得大惊小怪!然后就把纸条撕掉了。这样一来就由师卦变成了比卦。可见,师、比就在一念之间。师提醒我们要慎重,所以叫“慎始”,而比就是“善终”。
小畜卦跟履卦也是一样的。
有了收入,就有人要动我们的脑筋,要跟我们借钱,或者骗我们的钱。你养了一头猪,人家经过就会看猪肥了没有,想着你什么时候宰,什么时候请客。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我们不可能因为这样就一点不储蓄。任何大储蓄都是从小开始的。这时候我们就要知道,任何的储蓄都要慎始。这个东西是人家寄养在我家的,不完全是我的,有了这样的心态,就算将来被人家偷掉,我们也不会太难过。而我们只要按照天道,履就是按照天道,不养就不养,要养就好好养,至于将来怎么分,将来再说,事先不多想,只要记住自己不小气,不斤斤计较就好了。
经过这些以后,我们可以总结出一点:人生其实就是泰否的循环往复而已。不是由泰入否就是由否入泰,而且否中有泰,泰中有否,这样人生才有趣。有人会觉得奇怪:怎么这样人生会有趣呢?人生要很平静,很顺利,才是大吉大利,这样起起伏伏,不是折磨人吗?其实不是。开车的人,只要路很直,很好开,经常会出车祸,而碰到特别难走的路,九转十八弯的,他会特别小心,反而不容易出车祸。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只会走平路的人,一旦碰到崎岖不平的路,就无能为力了。如果我们什么路都能走,那人生不是更愉快吗?
泰卦跟否卦几乎就是之前那几卦关于慎始善终的一个小结。三阳开泰是一个好的开始,可是最后经常是闭塞不通的。人生下来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很齐全的,鼻子会呼吸,眼睛会看,手会动,耳朵会听,可是不久以后,鼻子不通了,牙齿也掉了。我们很少看到生下来四肢不全,后来越来越好的人,大概没有。慎始都不一定善终,更何况一开始就不好呢?
随着思想的多元化发展,一些人已经开始减少对开头和结果的关注,转而认为过程最为重要,“活在当下”成为很多人的生活理念。但是,更多的人仍旧在为“赢在起跑线上”、为功成名就而奋斗。既然慎始不一定会善终,那么是不是就不必强求事事都有个完美的开端,只要努力获得好结果,就是我们真正该去追求的呢?
到底是“始”重要,还是“终”重要?答案是二者都重要。我们要尽量去慎始,尽管往往会事与愿违,但终究不能因此而放弃。每个妈妈都想生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宝宝,但是我们仔细去看,会发现每个孩子都有缺点,那就好了。孩子有缺点,是考验妈妈是真的爱孩子,还是只是爱他的优点。如果一个妈妈说:“我的孩子,不生病的时候我就爱他,生病我就不爱他了;他很有出息,他就是我的儿子,不是很有出息的话,我就不认他。”那这算什么母爱?
天底下有很多闭塞不通的现象,有很多缺陷,这个时候就是对我们最严峻的考验,经得起考验,才会持盈保泰。老实讲,很多人碰到我都会讲:“听来听去,心态最重要。”我心里想,这个人悟性很高。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开始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我就知道,这个人的心态只是在嘴巴上,不是在内心里。那就没有“化”,有口无心的人就表示他化不了。
因此,我们慢慢就觉悟到,人天生不平等,而且人人都有缺陷。但是同人卦告诉我们,尽管人生而不平等,但我们要尽量让其平等。可是“平等”这两个字会引人遐想,使人堕入一个误区,认为自己就应该与人平等。其实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才说《易经》要求的是“合理的不平等”。就是因为人各有不同,所以我们才说要同人。同人就告诉我们要慎始,一开始就要把人当人。一开始就把人当病人的医生,不是好医生。不管对方得了什么病,医生都把他看成一个人,只不过这个时候生了病而已,这就是好医生。
同人卦之后,大有卦就出来了。人能够做到合理的不公平,能够基本上把人当做人,世界大同,也就是现在讲的地球村,就会慢慢呈现。
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走到同人、大有的地步了,但是始终还没能实现世界大同,是什么道理?就是因为我们对谦卦没有很深刻的认识。我现在很清楚地告诉大家,整部《易经》的重点不在乾卦和坤卦。乾坤是易之门户,是《易经》的大门,但是真正的核心是谦卦。谦卦的初爻是初六,上爻是上六。初六在下,上六在上,不管当中有几个阳爻,这种卦都叫做阴包阳的卦。
综观六十四卦,其中有的是阳包阴,如山雷颐卦。阳包阴就是上下爻是阳爻,当中有阴爻。
有的是阴包阳,如大过卦。阴包阳,就是初爻是阴爻,上爻也是阴爻。凡是阴包阳的卦,属于感情方面的比较多。谦卦就是讲对人的态度。对人的态度如果没有内心的感情,那完全是虚有其表。形式上很客气,表面上很谦虚,心里头完全不是那样的,那就是伪装,就是伪君子,而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怕。
谦卦象征谦虚卑退之意,有谦德的君子万事皆能亨通,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始至终地保持谦虚:小人行谦则不能长久,惟君子有终也。由此看来,慎始善终也要因人而论。那么,我们要怎样去做才能成为一个慎始善终的人呢?
因此,我们就知道,一个人开始要柔,收尾也要柔,当中有时候刚,也是为了要柔。这样才是刚柔并济。刚柔并济就是儒。“儒”,一边是“人”旁,一边是“需”字,就是做人所需要的道理。我们一直在讲儒家,却始终没有去想什么叫儒家。“儒”就是柔的意思,就是用柔来克刚。有人说只有道家才讲以柔克刚。其实不是,儒家也教人要以柔克刚。因此,我们就要好好从谦卦开始,学习修己待人之道。
整个谦卦最要紧的是六二爻,六二爻辞是:鸣谦,贞吉。当我们表现得很好的时候,就会受到人家的夸奖,但那是我们人生中最危险的时候。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很多想法跟西方人不太一样。西方人倡导要给孩子鼓励和赞美。可是,如果孩子从小听惯了好听的话,将来听到难听的话,岂不是会更难过,挫折感更大?《红楼梦》里面,贾宝玉的才华是很高的,可是他每次完成作品后,他的父亲看了,明明心里很高兴,但都会骂他:“就是做得几句诗词,也并不怎么样,有什么稀罕处?”我们真的要好好去想想这些事情。
父亲赞美孩子,要在私底下赞美,告诉孩子:“你做得不错,但还要继续努力,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情,你只管好好走自己的路,不要跟人家比。”可是有外人在的时候,父亲一定要说:“你这不行,还差得远呢!”所以,中国人为什么有“严父”的说法,就是这个道理。天底下除了父亲会给儿子当头棒喝以外,大概没有人会这样做了。别人犯不着,也没有责任去这样做。但是我们现在完全是背道而驰。父亲拼命地讨好孩子,然后让外面的人来把他害死。父亲对孩子严苛,外人怎么害也害不死他;父亲讨好孩子,外面的人一下就把他害死了。
做母亲的也是一样。每位母亲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我经常冷眼旁观,很多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见面,就拼命地赞美自己的孩子。结果没有一个人听,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别人讲她家孩子好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人听得进去。
读《易经》并不是要把内容背下来,也不是整天在趋吉避凶里动脑筋。那样的话,人太没有价值了。就算我们因此而一路吉祥,把所有祸害统统避掉了,但最后不得好死,有什么用?
为什么谦卦这么重要?我们把谦卦的精神用三个词表达出来:因为它让我们守分、知足、常乐,这才是人生要追求的。为什么要守分?因为每个人的分不一样。自出生起,人就各有不同,有的比较聪明,有的比较不聪明;有的学习很快,有的学习很慢;有的机会很多,有的根本没有机会。这都是事实。有人就有分,这句话是同人卦讲的。大家都是人,应该都有分,但是实际上有的人分大,有的人分小,有的人分好一点,有的人分差一点。因此,人要知足。
知足就是说要朝满意的角度去想,自然就足了。知不知足要靠个人修养。在求知方面,当然应该一辈子不知足,因为《礼记·学记》告诉我们:“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最后,人要常乐,只有常乐,心情才会平静,而一个人只有静下来,才会比较谨慎小心,才会找到正确的目标,才会很冷静地作出选择。慎始善终,只有在守分、知足、常乐的大前提下,成功率才会高。
这次暂且先介绍到这里。我有一个诚恳的建议,希望大家从现在开始,好好把谦卦看一看,并下定决心从谦卦做起,大概就可以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