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终追远——清明时节话旧时

又到一年清明时,对于我来说更多的是一个假日和一个可以去看看青芽吐绿脱去冬装的季节。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若干年来我们家几乎没有祭奠一事可做,一是幸父母都健在,兄妹安康。二是亲戚稀少,去世的前辈都很久远,山长水远,或是墓地早已不知所踪,所以失去了慎终追远的依托。

父母皆是湖北黄梅人。有一个舅舅50年代兴修水利因公牺牲,留下外婆及5个孤儿寡母。后来舅母改嫁,外婆独立把5个孩子养大。我4岁时在黄梅寄养了一年,所以我对老家还有点印象,那时候乡下也很穷,据说把我养得像个小瘦猴,小脸尖尖,我妈心疼就把我接回来了,所以中小学时我在家有个绰号“瘦猴”。外婆在我大二的时候去世了,当时妈妈没告诉我,她回来路过我们大学才告诉我这件事,说怕耽误我的学习,所以我也没能参加外婆的葬礼。这是唯一我有所亲近和祭奠的亲人。

由于路途遥远,外婆去世后,我除了陪父母去过两趟黄梅祭奠外婆外,就很少回去了。表兄妹长大后都出外打工去了,家里慢慢也没人了,有的都在外安家了。所以慢慢地也断了联系,只有妈妈还和他们有点联系。下一代就越来越疏远了。

妈妈有两个姐姐在黄梅,我除了记得大姨二姨,其他人我几乎都不认识。记得大姨家后面有个著名的寺,我估计就是著名的五祖寺吧。

过去工作上没有太多假期,有点假期也就是自己出去旅行一下。好久没有回过故乡了。大姨家做了一个四层的楼房,门前是棉花地和蔬菜地,后面是山,山上有座寺。现在我有寒暑假了,总想着放假可以去那住上一个月,可惜好不容易有时间,这两年又遇上了疫情,哪也不让去。

不过总是会过去的,随意年纪的增长,才觉得这些都是可宝贵的。不像年轻时候,感觉有好多事情要做,好多地方要玩,心静不下来,不能停留下脚步。

父亲是孤儿,我的爷爷奶奶在30年代左右非常非常年轻时即已过世,50年代兴修水利,作为湖北黄梅大地主的坟都被平展,已经找不到踪迹了。父亲年幼时被也是大地主出身而下嫁到江西煤矿工人的两个姨奶奶带到江西抚养,远离故土。等他年事已长,再去想寻找父母墓地,问遍乡亲都说不知道在哪。前些年我也曾随父母回湖北黄梅托人找寻,远房伯父说可能所在之地已经是一条机耕大道了,于是我们只在道路边的沟渠里烧些祭品表达我们的纪念。

父亲年纪大了,对于父母的怀念之情愈加强烈,他有唯一的一张奶奶的照片,奶奶非常年轻。估计也就20出头,一副民国女子端庄清秀的样子。爷爷没有照片留下,也不知长什么样子。

美丽富饶的黄梅县,自古“唯楚有才,鄂东为最”。这里诞生了中国佛教禅宗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惠能,哺育了明朝哲学家瞿九思、兵部尚书汪可受、清朝探花、一代廉臣帅承瀛,走出了中国近代哲学家、北京大学副校长汤 用彤、著名民主人士、民革中央秘书长梅龚彬,孕育了当代教育家、独树一帜的文学巨匠废名(冯文炳)、中共湖北省委书记赵辛初等。古往今来,群星灿烂,无不显现这是一块充满灵气、绚丽而文明的热土。

上面提到的有两位是帅氏家人。帅承瀛即是吾家先祖。另一位赵辛初,也是帅家子弟,是父亲的堂兄,与我的爷爷年龄相仿,他们是经常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他由于革命改母家姓,而这个母家则是帅承瀛的同科好友一甲状元赵文楷家,即著名书法家,佛教家赵补初的先祖。

帅家是黄梅书香世家,先祖帅承瀛嘉庆元年一甲探花,他为官清廉,官至浙江巡抚,兴修水利,著有《浙江水利备考》一书。为杭州兴修水利,造福一方,杭州人民感念他的仁德,在西湖旁建有帅公祠。林则徐是他的弟子,他慧眼识人,极力推荐重用山左杜受田,闽中林则徐,二者皆为一代名臣。

道光帝题赠“一代名臣帅承瀛”。

叔祖帅承瀚为清廷重臣。孙帅远燡与李鸿章、郭嵩涛、陈鼐,被曾国藩称为“丁未四君子”。

《清史稿·列传》卷一百六十八有载:

 帅承瀛孙远燡 弟承瀚 左辅 姚祖同 程含章 康绍镛 朱桂桢陈銮 吴其濬 张澧中 张日晸。
帅承瀛,字仙舟,湖北黄梅人。嘉庆元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累迁国子监祭酒。先后督广西、山东学政,历太仆寺卿、通政使、副都御史,署仓场侍郎。授礼部侍郎,调工部、吏部。丁母忧,服阕,补原官,调刑部。论劾郎中宝龄婪贿状,仁宗以承瀛到官浃月,釐剔宿弊,予议叙。奉命按山西雁平道福海、陕甘总督先福,罢之。又按山东徐文诰冤狱,得平反,劾承审官吏,降黜有差。
 十五年,授浙江巡抚。浙盐疲敝,议裁浙江盐政,归巡抚兼理,诏责承瀛整顿,疏言:“浙江运库尚无亏挪,惟多移垫。拟以报存馀价追补,须足额后拨解。至收支数目,务划清纲款,即有急务,不再以内款垫支。每年加价,应许停输。向例洒带盐引,豫占年额,愈积愈多,请并停止,以纾商力。”又酌改章程十事:定盐务官制,裁盐政养廉,革掣规供应,灶课由场徵解,销引先正后馀,引目通融行销,收支力杜弊混,枭私商私并禁,掣验改复两季,甲商酌裁节费,下部议行。浙鹾自此渐有起色。宁波、温、台诸府滨海,土盗出没,令兵船巡缉以遏其外,严诇口岸以防其内,洋面渐安。
 两江总督孙玉庭上八折收漕之议,廷臣多言其不可,下疆臣覆议。承瀛疏言:“漕弊始由州县浮收,以致帮丁需索,而帮丁沿途用费亦因以渐增。迨帮丁用费愈大,需索愈多,州县迫於帮费,有难循旧例徵收之势,其究耗费归之小民。由此包户侵渔,刁衿挟制,积弊至不可回。八折之议,原以去其太甚,补救目前。无如因弊立法,而弊即因法以生。诚有如廷臣所议,惟严禁官役需索,沿途之规费除,即帮丁之用费省,而州县浮收勒折之弊,亦力绝其萌,庶爱民恤丁两有裨益。”疏上,前议遂寝。清釐仓库亏缺,奏请先就现任各官次第弥补;又以浙西频遭水患,应与江苏合力疏濬,察勘形势,偕孙玉庭等疏陈两省水道原委,实共一流,请专任大员综揽全局:诏韪之。寻去官。后陶澍至江苏,乃先治吴淞江焉。
  承瀛治浙数年,以廉勤著。陆名扬者,归安乡民,以抗浮收得一乡心,久为官吏所嫉,请兵掩捕,乡民集众抗拒,而名扬逸。巡抚陈若霖遽以入告,遣兵往治,久之名扬始就获。承瀛初至浙,诛名扬,后乃知由於官吏之酿变,深悔之。道光四年,丁父艰,服阕,至京,以目疾久不愈,乃乞归。二十一年,卒於家。优诏轸惜,依总督例加恤,赐其孙远燡举人,寻祀浙江名宦祠。
  远燡,成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官编修。咸丰初,上书言军事。纳赀为道员,奏留江西劝办捐输。七年,总兵李定为粤匪困於东乡,远燡募勇往援。战殁,予骑都尉世职,建专祠,谥文毅。
承瀛弟承瀚,嘉庆十年进士,由翰林院检讨历官至副都御史,方正负时誉,名亚於承瀛。殁,祀乡贤。


一个大家族,盛极而衰也是极快的事。爷爷奶奶是读书人出身,身体比较弱,所以在非常年轻时双双早夭,这一房只留我父亲这根独苗,由一个佃户出身的偏房祖奶奶抚养,但是在他7岁时,这个祖奶奶也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孤子。解放时帅家被划为大地主,田地也被充公没收,父亲就成了一个吃千家饭的要饭小孩。同样大地主出身在当地无人敢娶的奶奶的两个妹妹——四姨奶奶只能下嫁江西萍乡煤矿工人;五姨奶则嫁给了一个知识分子,但是五姨公被打成右派,她也吃了不少苦。两家孩子都多,那时生活都很困难,父亲14岁就去做了学徒工,好在父亲还算聪明伶俐学徒时师傅很喜欢他,他成了国家正式工人,也算是有碗饭吃了。后来经亲戚介绍,我妈从黄梅嫁到江西。

在我们小时候父亲老是和我们叨叨家史,说帅家也是个大家族,书香门第,如果不是解放,你们也是大小姐。他小时候还见过大厅正中挂的探花爹爹的像。

少年时没有一点历史观和家族史观,每当他又开始讲“革命家史”时,我还嘲笑他是阿Q“我们祖上也阔过”,”现在已经不是清朝了”。

记得我第一次来北京,爸爸叮嘱我要去“郭子监”看看进士碑上祖爷爷的名字,当时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我只知道历史上有个”郭子仪”,没听说有个”郭子监”。后来我才明白,他那湖北塑料普通话说的是“国子监”。

研究生毕业果真来过北京工作,而且也在文化部系统,我去了国子监,找到了那块进士碑,上面清晰地刻着“湖北黄梅 帅承瀛”,这才明白人是需要历史的,家族的历史构成了一个人从哪里来。

碑上与帅承瀛同科的第一名是”安徽太湖赵文楷”,即赵朴初老的先祖。榜眼的名字我忘记了。赵状元和帅探花是挚友,两家是姻亲。在赵文楷做山西雁平兵备道任上去世后,帅承瀛作为好友一直接济赵家。赵家后辈非常上进,一家四代翰林翰林,成为安徽太湖望族。而帅承瀛最有出息的孙子帅远懌在与太平天国石达开战中战死,帅家受此折损,慢慢退回黄梅故居。

帅氏家族在民国时期有加入共产党的,也有加入国民党的,父亲一个堂兄后来成为湖北省委书记,国家粮食部部长,即上面提到的赵辛初,他在革命时为了躲避追捕,改姓赵,名字和赵朴初老只中间一字之差,明显是改了奶奶家的性姓氏,因为她奶奶是是来自于赵家。

湖北黄梅我所知道的大家族还有现在文学史上的废名(原名冯文炳)和汤用彤汤家。其子汤一介和儿媳乐黛云皆是北大著名教授。

我出生在江西的国家三线企业,现在国家三线企业已慢慢成为历史。当年为了备战备荒,在江西、湖南、云南山沟里建了各种企业,我家所在的就是离井冈山比较近,当时我们周围有一批三线企业,有煤矿、钨矿、钢丝厂(实际上生产军工产品),等等企业,每个企业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单位,不归当地县城管,而且麻雀有大有小,但五脏俱全。80-90年代初期工人阶级拿工资的日子过得还凑合,那时候大家都差不多,虽时不富裕,但也是衣食无忧。

这种国家三线企业,人员来自五湖四海,还有各地的知青,没有统一方言,都说着南方普通话。所以我不会说任何方言。子弟学校的孩子明显聪明调皮,但是学习都不怎么样,改革开放南方先开风气之先,到广东打工在街上做小流氓的不少,好好读书的不多,要么被父母送到县城中学去上学,要么接企业的班。去县城中学上学的几乎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三线的孩子一旦有管束,明显学习能力不错,就在子弟学校的升学率很低,一般要么去广东打工要么接班,要么在街上做小流氓。

我算是幸运的,是子弟学校当年为数很少的考上了大学的人。可能是我到时心里有一个意念,得离开这里,我不属于这里,同时也可能是承了一点先祖余留下来的文脉吧。

我从南昌到厦门道北京,也是一个典型的靠高考改变命运的人,所以我是非常感谢中国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科举制度,它使人才可以良好地流动,可以改变阶层,易地而居。

前几年我开车回过一趟少年时生活的地方。归去来兮,田园荒芜,一派衰败景象,只有那道路两旁的白杨默默成拱,把阳光都遮住了,静静地延伸着。

企业已基本倒闭,余留的多是老人。年轻人都走了走向全国各地,或搬到县城,在国企改革浪潮中,企业也已经私有化,它的行政编制都取消了。

原来怎么上过学的学校已经荒草齐人高,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的锁已经锈死了。

我离开已经太久了,基本没有认识的人,我认识的同学都和我一样已经完全脱离了这里。只有偶尔的老邻居认识我,可是我几乎不太认识他们。因为我那时几乎就只读自己上学,不太像其他小朋友般呼朋引伴,也不去人家串门,所以认识的人。我可能是家长眼里“有出息”的孩子吧,我考上大学后离开,后来父母兄妹也都迁往了北京,把这里的公房都退了,几乎就断了与这里的联系。

记得那次去还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我的一位中学同学从国防科大毕业后去了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干了八年刚转业到地方没多久,竟然癌症去世。单位千方百计送他到上海最好的医院治疗,但是也没能保住他。我和他很熟悉关系也不错,少年同学,我们当时都是所谓的“好孩子”,以读书为主业,而没有去街上当小混混。

大学时每年放假,我们这些考出去的候鸟都会飞回来聚一聚,是保留节目,大家交流各自在外求学的情况和趣事。后来毕业了,各奔东西,都在全国各地世界各地安家,回来能遇上的机会就少了。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就走了,孩子听说才2岁。我私下怀疑他可能是受了核辐射,也算是为国家献出了青春和生命,向你致敬——我的老同学,愿你在天国一切安好。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又仿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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