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尘埃(三二零)

早上,走在廊道上。你在后面轻声地说出一声:糟了,口琴忘带了。回转身去,看着你有些着急的面容:那,回去拿呗。会要迟到了。回去拿吧。我们转身,又往电梯那儿走去,从里面正涌出很多人。上楼去,我开了门,你进屋去取了口琴,快速地走出来,与我一起。

在电梯里,我看着你,你看着我。你显得有些慌乱,我显然在幸灾乐祸:我收拾不了你,你自己可以收拾你自己。还在等电梯下的时候,我已经发出了夸张的假笑声,为你正处在这狼狈状态感到高兴。在电梯里,你开始反击了,说你之所以出错是因为先前我催了你。

我觉得我没有催你,我清楚记得我先前有提醒你这是第十二周,你算清楚是美术还是音乐课,别搞错了。将要出门的时候,我站在门口,你在屋子里蘑菇,不知道你在忙啥,心里有点气,我还是忍住了,没有凶你,没有催你。想起来了,是有一次,我问了你在干什么。

那句问,大概就是你所说的我在催你。的确算得上,不过我已经很斯文了,我那语气。电梯在下,我还在继续编排你,意思是巴不得你这次迟到了,是你自己的责任。我说我只是在六点半喊了你一声,后来就没再催你,直到你自己到点了出来。我不想因为催你惹你。

我说下次,我干脆连六点半都不喊了,由你去。你说那不行。我再回到你要是迟到,是你自己的事;我再回到,今天这个境地,是你自己的事。我看你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对了。我说:你不是要哭了吧?延搁了那么不到一秒钟,你真得哭起来。如果不是电梯里有个人。

你应该会哭很大声。你忍住了哭出来,我停住了挑衅你。走在廊道上,两个人走得都有点快。也许我走得太过平稳,你说出了一句:你能不能走快一点?闻声,立马火气,将书包从肩头转交给你:自己走吧。你加快了步伐,我跟在后面。离得有些远了,我小跑着才追上。

起先,我大概是有点想转身上楼去的。你大步甩手地往前走的样子,好像激励了我,我就举着屏幕,跟在后面,想要拍你走的样子。过了天桥,我总算是追到与你并肩了。我甚至走到了你的前头,在引着你走。越过你的那会,我看见你的额头已经冒了汗珠。够用力的。

站在栅栏墙外面,守在那里。直到你出现在那人流之中,甩着胳膊。你就要进楼去了,身体前倾、胳膊甩得很大地往前走。我抬头看看楼顶上的钟,已经过了你们要求的时间点。估摸你这一次又要在进到班里的时候被登记到迟到的名单里去。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迟到和忘带口琴之间,迟到是较轻的一项,忘带口琴则会让整堂音乐课近乎泡汤。等你们出来还有一些时间,我决定围着学校转转。往校门口那边去,见到了一个红马甲,辨出来了,她笑模笑样的,正是谁的妈妈。从她身前走过,没有跟她打招呼,因为她是在干活。

往前走一段,见到了两个红马甲。她们两个是站在了我站的那边的第二道栅栏。其中一个不认识,另一个辨出来了,正是谁的妈妈。只是走了这么不到一百米,遇着两个自己熟的面容,都像自己昨天那样,忍不住觉到有趣,脸上起了笑。还有,在遇到那第一个妈妈之前。

我看到了谁,她刚从停在路边的车上下来。司机位坐了个男的,想来是她爸爸,车里没被自己看到的,应该还有她妹妹。她爸爸是要送她妹妹而顺带送了她的。等到你下课回到家,我去给你开门,张嘴第一句就问:今天你迟到了吧?你很大声地回到:没有。奇了怪啦。

楼顶上的钟明明已经过了时间点。你说你们是以电脑上的时间为准的。如是,虽然早上很有点狼狈,有点慌乱,你最后还是赶上了,没有落到迟到。如是,当你开始不急,最后因为出错而变得着急的时候,我确实是巴不得你迟到一次,让你能够接受一次教训,有所改进。

有一个转折点,是在我将书包甩给你的那会,是你的那话让我觉到生气,因为你似还在将责任归咎于我而不是你自己。然后,是你背上了书包之后,起先走得并不快,然后变得越来越快,甚至有时是小跑起来。你跑起来的时候,将双手反在后面托着书包,就像怕它掉。

你的这些个动作,让我那会冒出来的火气很快就烧没了。我很喜欢看到你这样子,用力往前朝你的那目标去。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有拍过一张你的照片,捕获到的就是你在奋力往前赶的时候,身体尤其是面容上所显现出的那神情:有一点点着急,有一点点吃苦的样子。

那神情被我解读为坚毅。跟在你的后面,我还是找机会拍了两张。我会把它们留存,等到以后,与你十年后的学生年代,与你二十年的社会年代,相对照。我希望那时候,我还记得我这会想告诉你的:看着你走的那样子,我觉到喜欢,并相信,你凭着那股内劲往前去。

你总可以去到你要去到的地方。等你们出到操场上时,我在留意的是有多少个同学像你一样,是选择了系红领巾,而不是戴队徽。虽然是少数,像你这样的还是有一些。这是你的选择,你说戴红领巾好看。我喜欢你的这个选择。很多人为能够戴队徽不戴红领巾而欢呼。

你像是个笨小孩。我希望你能够保持是的那种笨小孩。忘了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你:你内心有什么压力、烦恼需要讲述出来的?因为昨天早上你们学校开启的心里健康活动。肯定有的,每一次当我们随便说点什么,或者我们在你认为不该笑的时候笑了,你显得有些恼怒。

就像今天,你的口琴出了问题,老师说要去修一下。妈妈听了说晚上就给你下单买一个新的。你不依不饶,坚持说要修。妈妈说没办法修,要修的话,你去问老师到哪去修。我也从边上劝说你一下:不是妈妈不肯给你修,而是不知道到哪找谁去修。好嘛,露一副凶脸。

你说出一句:我看你们两个是串通一气。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们两个都忍不住笑,这下就更加惹你恼火了。我从边上再劝说你一下:要不,爸爸给你修?你把口琴给我看下。那不行,你又不懂。再问你要,你直接回:没带回来。如此这般,口水仗打完了。啥事没成。

之前有一次,也跟口琴有关。那次是你的水杯找不到了,在早上要出门时才发现的。我怀疑是你头天去吹口琴,忘了带回来。我才这么随意地说出我的这猜测(你也知道的,我经常如此这般胡乱猜测的),你立马就大声抗议:不是。你在胡说八道。水杯肯定带回来了。

后来,我和你一起找,我在客厅,趴到地板上,往沙发底下看,看它是不会滚到下面去了。没有。我放弃了。你去屋子里,趴在地板上,往柜子底下看,看它会不会滚到下面去了。你看到了它在那里,大声地喊我。你很得意,为找到了它。我很得意,是我给了你启发。

那时,两个人一起笑。先前有的那些不愉快,全部变得烟消云散。有一首歌,好像唱的就是一起吃过了苦之后,会为小小的成就而感到开心。找到水杯的那次就是,没有迟到的这次就是。平时的常规被打破了,生活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窘迫;过后,遭遇这窘迫让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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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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