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24

㈠《史记》里的刺客大都对刺杀不在行,却个性突出,擅长行为艺术。比如豫让就是个“金句王”,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到“以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句句自带流量,流传至今。从这两个金句中,我们还能总结出刺客、英雄们的一些个性。

首先,他们的自尊心都挺强。著名的刺客荆轲脾气不太好,无论是谈论剑术时被人家瞪了一眼,还是争执棋戏的路数时被对方呵斥了,他都选择立即走人,明显是一肚子的怀才不遇。直到荆轲碰上燕国太子丹,才被当成座上宾,终于得到他想要的“尊重”——天天拜望,供给贵重的饮食,献上奇珍异宝。只是这厚爱的代价特别昂贵,明知必死无疑,他还总催着你快点儿动身。

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魏无忌是礼贤下士的典范,为了礼交看守城门的隐士侯嬴,他带着车马和随从亲自去接侯嬴,亲自为其驾车。半路上,侯嬴瞎折腾,要求去拜访在街市做屠夫的朋友,信陵君也和颜悦色,拉着缰绳在一边等待,给足了侯嬴面子。随从都在暗骂侯嬴,侯嬴后来对信陵君解释说,我表现得这么“作”,就是为了成全你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宁肯自己被当成小人来衬托你。信陵君“秒懂”,立刻表示:谢谢导演。当然,侯嬴后来也有别的谋略,并且也把命搭上了,要不然也不值得被司马迁写。

这些“英雄”“义士”常常吃软不吃硬。比如《西游记》里,要孙悟空投降服软不可能,但给他封个“弼马温”这样的小官,他居然就高高兴兴去上任了。《水浒传》里,武松因为打死了老虎得到阳谷县知县的欣赏,被任命为都头,他感激不尽:“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

武松看起来是个硬汉,一旦遇到有权有势者的欣赏,就把自己放得很低,无论是押送赃款还是做流氓打手,都高度配合。他被发配到孟州牢城安平寨,受了施恩款待,吃了人家的酒肉,心下不安,想尽快显出自己的“有用”,就把醉打蒋门神搞得像一场行为艺术。后来更高级别的官员张都监要收他做亲信,夸他“英雄无敌”,武松就跪下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坠镫,伏侍恩相。”这话并不是客气,而是发自肺腑。

对于“知遇之恩”的潜在危险,反倒是女性看得通透,往往从第一步就能预知结局。战国的吴起将军替一个士兵吸吮脓液,士兵的母亲听说后放声大哭:“当年吴将军替我丈夫吸吮毒疮,他战死沙场,如今吴将军又替我儿子吸吮毒疮,我不知道他会死在什么地方。”《聊斋志异》中武承休要送给田七郎银子,想结交他,七郎的母亲立即敏锐地意识到:无故得到别人厚赠,不吉利,恐怕是要让你以死相报啊。

茨威格写过一句话:“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㈡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住在东城区内务部街5号大院,院里有一架枝繁叶茂的大藤萝。我和我发小们灿烂的童年,就在那藤萝架下愉快地度过……记忆中,那藤萝架足有五米来宽、八米多长,距地面高达三米左右,藤萝根间距两米的立桩,用的一水儿都是规格20×20(厘米)的黄花松方子木,连同架上的檩条,统统涂了防腐漆。


春寒料峭时,藤萝还光秃着,生性好动的我们闲暇便凑到一起,一个个或趴或跪,玩弹球、拍洋画。


柳枝吐绿了,紧邻藤萝架住的孙波叔叔便披袄挥锹,率先为大藤萝的根部翻土扩坑。我和孙家的鲁燕便双双拎着小水桶,一趟趟去公厕水管接水,浇灌藤萝;也时不时拿小铲子翻捡泥土中的蚯蚓,用小瓶子装了,拿回家喂鸡。


惊蛰之后,天气渐暖。小伙伴在藤萝架下玩耍,常见到“蛰伏”在台阶、墙缝中的土鳖、蜈蚣,甚至凶巴巴翘着独尾的蝎子。听长辈们说,这些虫子风干后均可作中药用,所以我们一旦“发现目标”,便会找来干树枝当筷子,把“猎物”一个个夹起,放到玻璃瓶里攒着,晾干。


伴着大院屋檐下一窝出巢紫燕的“叽叽喳喳”,高高的藤萝架上,随风摇曳的细嫩枝条,悄然开始发芽、吐绿。待我们都脱去臃肿的棉毛衣,再看当院的藤萝架,已然叶蔓婆娑,一串串粉紫色的花骨朵缀满枝头了。


初夏,我与大院的女生刘申、田春华每天放学后在藤萝架下支起小桌,闻着沁入心脾的花香,坐在小马扎上写作业。写完,刘申掏出一串皮筋,一头系在木桩上,一头由我抻着,她和田春华一边唱着“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一边翩翩然跳起了皮筋。


京城的夏日雷雨不断,而小院地势低洼,但凡遇到暴雨,藤萝架下便积水成湾。雨过天晴,不知打哪儿飞来成群的蜻蜓,“诱惑”我们光着脚丫,举着扫帚,满藤萝架下蹚水,追逐着它们。



金秋不期而至。藤萝结出的大皂角,个个半尺来长,宛如古代将士用的令箭。爱玩打仗游戏的我们,一边顺着藤杈攀上藤架,看哪个皂角大就揪下哪个。扯了大堆皂角,我们下地,每人抄一把,追追打打,不亦乐乎。


藤萝架的南侧,有一座用名贵太湖石堆成的2米多高的假山。秋高气爽的时候,假山上是满满的杂草和青苔。住在藤萝架西屋的梁新生、军生、民生,以及南屋的那莎、那雅几个“淘气包”,经常攀爬假山藏猫猫。


在藤萝架东北角的房后,长着一棵遮天蔽日的枣树,树上结着一串一串的大枣,免不了勾着大院“馋猫”的魂儿。


据住在东房的何锐锐回忆,当年,他和姜文一起考上七十二中,常带王朔、英达到家里来玩。他们先从何家攀上房顶,再踩着老四合院的房脊,悄悄爬上枣树,大把采摘大口吃,仰面朝天躺在房顶,一边啃大枣一边晒太阳,那叫一个惬意……或许,正是这样美好的瞬间,促成了《阳光灿烂的日子》灵感迸发?


秋风乍起,树叶凋零。再转眼,隆冬降临。


大雪落,院里家家户户出来扫雪,堆向藤萝架下。女孩子围拢一起堆雪人;男孩子手攥雪团激烈开战。积雪融化,藤萝架下形成巴掌大的一个小冰场。我最先找来竹板踩在脚下溜来溜去玩滑冰,又将硬木削成陀螺,把小钢珠儿镶在底下,用竹棍绑布条,使劲在冰上抽陀螺;我还用捡来的金属丝,捋直,再用老虎钳子窝成一个圆环,在藤萝架下推着玩,一圈又一圈……我的大院里的童年,我的藤萝架下的童年,就这样,忒快活!

㈣与母亲相距几百里,每次通话后,都不忘嘱咐我一句:好好吃饭,别熬夜。


工作终于走上正轨,生活趋于稳定,心情自然滤去了焦躁,“好好吃饭”才被我提上日程,对自己说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都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曾经忙碌的生活,辜负了太多美食,也忽略了很多很多的爱。难得回家一次,母亲的一桌美食令我垂涎,不是先感谢母亲的辛苦劳作,而是记着拍照发朋友圈,一边吃饭一边惦记着朋友的点赞和留言,捧着手机享受着虚荣的、没有温度的交流,却把身边的亲人冷落。


当我开始认真下厨之后才明白,一方饭桌,即使简单到一蔬一饭,包含的也是父母爱你的全心全意。放下手机,满怀感激,与他们面对面,倾心地交谈吧,别让那一桌心意变凉。


当你越来越多地走遍世界,吃遍各地的美食后,发现最可口的还是家常菜。不管是母亲做的,还是自己早起半个小时做的优雅早餐,才是更有温度和记忆的人间美食。


人生的乐趣,从来都离不开餐桌,酸甜苦辣咸,五味调和出人间风味,而那个烟熏火燎之中的你,有着最细腻的心,氤氲着温度和爱意,是最美、最性感的身影。


那时,那地,那人,那一碗人间烟火,那浸到心里的人情味,一切都刚刚好。包裹接纳了伤痕累累的我们,然后,满血复活。


如果我问你有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你可能会说:“生活那么好,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如果我再问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享受吃饭的乐趣了?”三两知己小聚,怡情;家人相聚,温馨弥漫;与相爱着的人轻呷慢饮,是最期待的时刻;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也要好好享受清静的时光,与自己谈心,与食物对话。好好吃饭绝不是胡吃海塞匆忙填饱肚子,而是细细品味食物本真的滋味,让浮躁的心温顺下来。


好好吃饭,是生活里最重要的仪式感,可以简约,但绝不简单。


《一人食》中说:“我认为擅长做饭的人,也一定是会安排生活的人,在他们一丝不苟地对待手中的每个食物,认真专注地吃好每顿饭的过程中,充满了对生活极致的敬意和热爱。”


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一棵白菜吃得十分清晰,外层的老叶子是喂鸡的,里层的嫩叶切开,或炖煮,或清炒,加入几颗红干辣椒,真是有点锦上添花般的美。最里面的小菜心,切成细细的丝凉拌,又是一道美味。就连切下的菜根也是舍不得扔掉的,找个土陶的器皿装上水,放在窗台上,几天的功夫就长出白菜花了,是细细碎碎的黄色小花。


是母亲用巧思,让那些灰白的日子里有了光彩,多出许多平凡的喜悦,简单如一清二白的白菜,看似没什么特别,只有等到尝遍百味人生,才能品味出平淡清欢的美。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最高级的浪漫,就是柴米油盐。林清玄在《人间有味是清欢》中说:“浪漫,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吃饭,浪费时间慢慢喝茶,浪费时间慢慢走,浪费时间慢慢变老。”


厨房里的人生,被时光熏染了幸福的味道,它是爱的发源地。此刻,无论你在哪里,靠什么谋生,是一个人,还是有人陪伴,都要记得爱自己,好好吃饭。把凡俗的日子折腾出活色生香的烟火气,美好一定会如约而至。

㈣怎么也没想到,我接诊的第一个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是警车开道送来的。


那是2020年1月15日,在隔离病区待命多时的我接到电话:一个确诊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要转到我们病区来。放下电话,我叮嘱值班的护士做好准备,然后自己穿好防护服到防护楼门口等待。


远处,红蓝灯在路的尽头闪烁,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警车在开道。警车在距离防护楼门口10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后面的救护车继续朝前开,到防护楼门口才停下,救护车的门一打开,病人下了救护车——自己走下来的。


我的第一感觉是他不像一个病人。他拿着一个背包,自己走下车,像是在回家路上突然被叫醒,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并不认识的地方。资料上写着他姓万,比我大一点,我就喊他“老万”。


老万是我们这个新型冠状病毒省级定点医院隔离病区建成以来,收治的第一个确诊患者。


做完交接,我对老万说:“您跟我走吧。”老万没说什么,只摆一摆手,算是跟我打了招呼。老万跟着我进了防护楼。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老万漫长的治疗期前,最后一次看到外面的天空,吹到外面的风了。


隔离病区在2楼,电梯从1楼到2楼只要几秒钟,我却觉得时间漫长。电梯里只有我和老万两个人,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特意看了看老万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空洞,里面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不知所措。


其实我想跟他说两句话,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知道自己被确诊了,我也知道;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也明白。他没有看我,可能他对这几天围绕在自己身边这副装扮的人已经习惯了。他只是木讷地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从1变到2。门开了,他在等我先出去。


进到隔离病房,关上安全门,我需要给老万做一些基础的检查。我一边测体温,一边趁机和老万说话:“你感觉怎么样?”


老万抬起头,明显错愕了一下,甚至有点惊慌,定定地看着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不怕我吗?”


我指了指防护服,说:“我穿着这些还怕你吗?倒是你,你看到我这样,不害怕吗?”


老万挂着口罩的耳朵动了动,也许是挤出了一个笑:“我很感谢您,被确诊以来,您是跟我说话离得最近的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


因为得病,老万没法跟别人接触,别人也不敢跟他接触,这是非常真实且无法逃避的“被隔离”、被关进笼子的感觉。忽然从一个正常人变成因疫情而被追踪的确诊病人,这个角色转变来得太快了——忽然被隔离在一个小屋子里,不能走出去半步,谁都见不到;没有缓冲,没有过渡,确诊后就立刻被隔离,心里其实很难一下接受。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万,你不用担心,来到这里咱就是朋友了。”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心虚。在这样一个大阵仗、大环境下,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人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从接到老万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把他当成病人,而是想和他做朋友。这是我有意为之的。


病区筹建的时候,我曾站在隔离病房的那扇窗户外面无数次设想过:如果我得了这个病,会是什么状态?我会有什么心情?我需要什么?


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最能给我安慰的。


因为穿着防护服,彼此很难认出对方,医护人员会在各自的防护服上做标记。我在胸口左边写了自己的名字,又画上一颗红色的爱心,右边写了一句对老万说的话:“别怕,我跟你在一起。”


我们请几个专家会诊了老万的病情,为他制订了适合的治疗方案。我密切关注着老万的各项生理生化指标和化验结果,除此之外,还每天固定两次,进病房和老万“话聊”。


对于这个疾病的进展,目前谁也不知道明确的阶段或者说周期,但是病人的心理状态每分每秒都在变化,随着隔离时间的延长,一天一天,恐惧、焦虑都会加重。


疫情防控中最容易被忽视的,就是像老万这样的确诊患者的心理问题。他们的压力主要来自对家人的愧疚——一人确诊,全家都要被隔离。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见不到家人,我们就是他们每天能够见到的唯一对象。


每次跟老万聊天,我都会格外留意老万的反应,从他的反应判断他的状态。我需要的并不是他听我的,或是信我的,我需要他参与进来。其实,感染性疾病的康复主要得靠病人自身的免疫系统,用药只是抑制病毒的繁殖,并不能将其杀灭。所以说人很重要,病人自己很重要。而对这些被隔离的人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希望”。


有一天,我发现老万特别烦躁,一见到我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着急地说:“您能帮我个忙吗?”我赶紧问怎么了。他说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去见过父亲。“现在我被确诊了,我父亲也被强制隔离了,我父亲80多岁的人了,生活不能自理,脾气又倔,我这实在是没办法了……”老万听说父亲一直抗拒隔离,特别不配合,因此非常担心。“您能帮我协调一下吗?让我老婆跟我父亲在一块儿隔离,这样也能照应一下,或者让他在家隔离。”


这对我来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牵涉到两家医院,我也不能去干涉隔离政策,但是作为老万的朋友,我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电话给疾控中心,说明了情况。疾控中心很重视老万的情况,答应尽量协调。第二天,老万的家人就过去照顾老万的父亲了。当天下午,老万父亲的咽拭子核酸检测显示阴性,获准居家隔离。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万,老万的脸被口罩遮盖,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热切地看着我,眼圈渐渐红了。老万没说话,却主动握了握我的手。我正在用我的方式支撑老万参与到自己身体的这场“保卫战”中。


老万是家里的老三,他自己在武汉,两个哥哥都在我们这座城市。大年初一,老万的哥哥来给老万送饺子。他哥哥一见到我就拉住我给我拜年:“您辛苦了。我弟打电话都说了,我知道您很勇敢,但是您要保护好自己。今天是大年初一,我给您拜个年吧。”说完给我深深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真的差点绷不住。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和病人之间其实是互相支撑的。


我一直把自己想象成战士,在战场上坚决不能退缩,不能有任何思想波动。但其实我也清楚,自己就是个穿着白大褂的普通人。从1月15日开始一直到现在,不分昼夜、不知阴晴、连续不断地工作,听见老万哥哥那句话的时候,我,特别想家,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想告诉老万,也告诉那一晚的自己:别怕,有很多人跟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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