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爸呀,爸呀,你别撇下我,你醒来看看我们弟兄吧———”,我躺在草铺上的水晶棺里,听到娃儿儿咿呀呀地嚎,闭上眼心不烦!

这一群不成气的娃儿!四五十的人了,干哭没泪,眼也没红,脸部各器官揪成一拳头大小,狰狞在一起,伴着让人生厌的沙哑,这是我的三个儿子吗?

十一年前,你们妈妈因久病不愿拖累咱们,自尽而去,咱们象名声在村里一落千丈,因为我和她都是退休教师,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们弟兄当时已经自食其力了呀,唉!她总是我心底的刺,刺我夜夜难眠。

我当然也不是老封建,当你陶姨站在我面前,当在你们,眼神善良而坦诚时,我们都喜欢她的利落干炼,认定了她就是我的老来伴!

有了她,当了两年鳏夫的我又一次尝到生活的丝丝甘甜。五十多的她并没多少姿色,多少还有点矮胖,可她从不求我给钱给东西。我有退休工资,村里一所大四合院,城里一套三居室住房,对于一个死去丈夫的农村女人来说,我才是她最大的幸福感。可她却不让自己儿女登门,免得让你们觉得她图我钱财,借此贴补自己亲人。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是我的老来福啊!

在村里在城里,如果我有个头疼脑热的,她就跑前跑后,尽量不让你们操心;逢年过节她最忙,她要采买各种食材,你们回家吃饭,理所当然地当少爷少奶奶,我还没说你几句,她总是笑着说些圆承话,怕你们拉脸子,这么多年,你们谁给她买过衣服给过她钱?那一次,楞头青三儿竟当着她面嚷嚷:你不是就看上我爸每月的退休金了嘛,那一晚她哭得让我也忍不住掉泪。

她不愧是常吃苦的农村妇女,即便是我们在村里没地,她随处刨块小片地,种上时令蔬菜,供我们吃不够,你们谁家回来不是大兜兜小兜兜拿?

伏天里,她不怕热,跟着村里人到外省拉线,喝凉水吃冷馍,背电线爬大山,汗水能摔出八瓣儿,干劲儿不输年轻人,一天一百五,一去一个多月,太让我佩服了。

她没闲空儿,一得闲和村里人到山上采野果挖野菜到集市上卖卖,村里人谁不说她干劲儿大,到咱家里并没占着啥便宜,都挺为她委屈……

心灵手巧的她有经济头脑,冬天闲下来,她会做婴儿衣服,扎双虎头靴,缝顶银铃铛棉帽,做棉袄棉裤,现做现卖,在街上人多地方能卖上好价钱哩。

她干的活儿你妈没干过,也不屑于去干,总在说:我有工资,干那干嘛!据村里本家议论你妈妈,总说有些看不起穷亲戚的味儿。

你陶姨跟着我并没有享多少福,开始几年我还有些不看中她,并没有给她钱,跟我三年后每月给她一千块钱,近两年才涨到二千。可是我的身体不如从前,平时住院吃药,你们到家也还是乐意于吃吃饭,我高兴时再给孙子孙女们些零花钱,还真剩不了多少!

十三天前的那个早上,大孙子在家,我端着小锅碗羊汤,忽然间头晕目眩摔倒在地,汤洒在身上竟浑然不觉,周围人赶快给大儿打电话,随即被送往县医院。经初步诊断为脑溢血,各种医疗检查、打点滴、瓶瓶罐罐的药物,弄得我像一个傀儡。

医生说,发病后的十五天是治疗的关键,要抓不住,可能要留下后遗症。我有点儿紧张,更紧张的是你们陶姨,在医院陪护日夜不停,可你们弟兄三个呢?大儿买药到床前,二儿三儿好几天不露面,大媳妇儿领着孩子到我跟前,没说几句话就走,临了还不忘拿几箱别人看我时掂的牛奶等补品,不想给陶姨留。我苦笑着看她,她微笑地看着我,捏捏我扎针的手,表明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我的病,希望我早日康复回家。

没想到,在医院十七天上,我比以前又严重了,要转往洛阳三院。你们凑在一起,却不愿出钱,我自己的钱也在前半月里花得八九不离十,大家一筹莫展。这时,一向沉默寡言的陶姨自告奋勇:“我这里有三万块钱,先治病要紧!”说着,就拿出一张存折要交给大儿。大儿拿着存折跑前跑后办出院手续,还没办成呢?我已重度昏迷,魂魄悠悠荡荡飘向阴曹地府,彻底闭上了眼。

娃儿们呀,这样的干嚎只是给别人看的,大家心里有秆秤,称出的是多少良善,你们父亲母亲没怎么连累你们,可咱们得感恩,你们陶姨竟然拿出自己的血汗钱给我治病,我们是怎么对待人家呢?

你们好好想想,一定要把那三万块钱还给陶姨,处理好她的日后生活,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是多大的恩德!

再见我的亲人们,再见!

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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