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众人发了一愣,还是林枢拉着内侍问道:“天使,将军现在何处?”那内侍例行公事的回道:“将军如今在营中准备,夫人若是有什么细软要送,只怕如今去卫州门还赶得及。”说罢便离去了。
内侍这一番话说完,威武将军府顿时陷入了忙乱之中。多少婆子媳妇打叠着康衍的贴身衣物,林枢心中一团乱麻……方才明明才说只打到了大同,谁知如今就已经南下到了真定……虽说真定也是南北必争之地,如今过去防着北边打过来也是常理,但断没有如此急切的时候。
如此想着,林枢已经跟着家人来到了卫州门,远远的瞧见军队疾行而来。林枢瞧见老迈的张珏也在其列,顿时放了些心下来——张珏毕竟悉知金国兵力。
康衍自然也瞧见了将军府的人,便下马拜别康邵氏,只说道:“边关急召,儿子不能在身侧尽孝,还请母亲谅解。”康邵氏安慰道:“孩子,母亲不愿你建功立业,有什么大功绩,只希望你好好的……可是你为一军将领,又侍奉君侧,母亲也只得在家为你祈福,祈祷你再无灾祸。”
林枢也站在一边,康衍见她满脸担忧之色,便笑道:“你放心,战场之上我自有分寸,断不会教金人讨去一点好处。”林枢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我本来是想在家里收拾收拾值钱的东西,早点送到南边的,但是母亲骂了我,说我自乱阵脚,扰乱京城。可是我的心里不对劲儿,我总有不好的感觉……康衍,我不管你这次能把金人拦在哪里,你要记住,这次未必是唯一一次,你一定要保全好自己。不光是为了我,为了霈哥儿,为了我们家,更是为了现在的朝廷,也要保全力量。”
林枢依稀记得,历史上似乎也出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康衍原本也不喜欢林枢说这样的话,但见她神色恳切,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得知她也是难得的如此表明心迹,也并未多说一语,只说了个是的。
临别之际,二人心中多少言语均未言明,皆知自己心中的话对方都是知道的,只将满腹的情义化作缱绻缠绵的视线。林枢跟着康衍的马,一直走到城门外头,康衍也一步三回头,两厢依依不舍,还是被崔妈妈拉住了,才停住。
及到回了家,林枢还是心神不宁的。不仅踩了黑猫的尾巴,砸了两个盏子,就连霈哥儿也不能哄着她开心了。
康邵氏耳聪目明,自然知道她这般情景,再思及送别那日她与康衍的情意绵绵,只道她是为情思所苦,只叹道:“从前不觉得什么,这不一分开了就这个样。”莫妈妈笑道:“夫人这个样子只怕是还要做上一病的。依老奴看,还是要给夫人找些事情做,来开解开解。或是教她接着同四姑娘去管铺子,或是借着把管家的事儿交还给夫人去,太夫人裁度着看看。”
康邵氏睨了莫妈妈一眼,反倒叹了口气道:“若说我不肯教她管家,只怕家里人还是这个眼神待她,如今这个样子,再一作贱只怕还要病一场。但若是就这样交了回去,她算计我的事倒一笔勾倒了不成?”莫妈妈偷笑道:“就是太夫人失了面子,自认还没挣回来罢了。可知夫人如此做小服低的,万事都服从着太夫人行,太夫人还要闹脾气道什么时候?”康邵氏冷哼道:“她能劝得滟姐儿出去嫁人,我才原谅她。”
莫妈妈把茶盏搁在康邵氏的面前说道:“这事就是全家去说也不顶用的,太夫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都是自己生的。只是夫人这个样子,我瞧着不好。从前倒是个身强体健的,自从失了孩子便成了这个样儿。”
听了这话,康邵氏倒叹了一回气,说道:“可是呢。那小云氏可还来吗?”莫妈妈笑道:“是有日子没来了,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哪能不记挂呢?”两个人叹了一回气,吃了一回饭,方才歇下了。翌日一早,便通传了家中,要去上清宫请愿祝祷,为战场上的将士祈福,更为了枉死的亡灵超度往生。
果真三日后,康邵氏同林枢、康浅、康滟便带着霈哥儿出门去了。
观中,真人慈悲,信者虔诚。
康邵氏跪拜,诚惶诚恐,口中参念祝祷。而林枢心中只是杂乱不堪,站在殿外头,看着此间绿意盎然,心中不觉有些释然。有看见乳母抱着身穿红衣的霈哥儿伸手去抓绿叶儿,玩的正开心,可是那边树丛里的枝叶却晃动了一下。林枢心下了然,对跟着的崔妈妈说:“你们带着霈哥儿去看看景色吧。”崔妈妈不解,却也带着霈哥儿去了。
康邵氏出来时,只见康滟正拉着康浅看花儿,林枢却立在房檐下发呆。便走到林枢的身旁问道:“怎么?想是来至此地也参悟了?”林枢笑了笑说:“媳妇不敢。太夫人是回去还是再逛逛?”康邵氏拉过林枢来说道:“怎么又不叫母亲了?想是我这些日子冷了你,你心中也疏远了?”林枢摇头说道:“是我惹了太夫人生气,不敢亲近。”康邵氏叹了口气说道:“倒是我的气生的不是了。”林枢知道康邵氏还生气呢,口中依旧不依不饶的,也就不争辩了,只静静的听着。
康邵氏听林枢只说了个不敢,就不再言语了,这才停下来瞧着她问道:“想是我才刚话说重了,你心里不自在了?”林枢低了头,小声说了个是。康邵氏却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儿的。也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婆子老了,管不了了,由着他们去吧。”林枢见她如此说,也只好低头不说话。康邵氏又说:“怎么,难道不是遂了你的心,称了你的愿?”林枢却说道:“是我催逼着太夫人接受这件事,伤了太夫人的心。太夫人现在自己想开了,也是对自己好。”康邵氏叹了口气道:“罢了。这几日我管家也管的浑身酸疼的,还是你来照看的得力。”说罢便要离去,只是才走了一步,又停住回来说道:“还是叫母亲的好。”便转身离去了。
如今林枢才算知道了,其实康邵氏心里早就不气了,只是面子上仍旧磨不开。如今说开了,林枢反倒想出康邵氏究竟在气什么,说开了,她反倒落下泪来,从今而后愈加用心侍奉,不在话下。
回去时,到了观门口,只有崔妈妈等在马车旁。康邵氏笑问道:“霈哥儿这是又睡了?”崔妈妈笑道:“是呢,已经在车上了。”康邵氏笑道:“好了好了,先回吧。”便自上了车去了。林枢见崔妈妈有话说,便跟着崔妈妈上了车。
果真车上乳母抱着咯咯笑的霈哥儿等着,崔妈妈跟了上来,只说道:“夫人教我等去见小云氏,她倒真是可怜,只是夫人如此心软,那小云氏更加割舍不开了。”林枢一边看霈哥儿一边回道:“就让她看两眼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乳母也叹道:“夫人如此不记恨她,还让她看自己的孩子,可真是慈心。”
这个乳母说完了话,见林枢不言语,又担忧地看了看崔妈妈,生怕说的林枢心中郁结。谁料林枢却说道:“算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们走吧。”说着马车行动,往威武将军府去了。
只说康衍去了之后,威武将军府愈加合门阖户,只有几个亲家并世交的有所来往,就连康滟也只是成日在入云阁中钻研方子做的那些膏粉的。就是林枢拿回了管家的事故,也未曾弄出什么大动静来,往日里那些专爱生事的底下人不知为何,也是静悄悄的,倒让康邵氏发了一愣。
原来林枢已悄悄的告诉了康滟此战只怕要打的激烈了,若是有一日打过来只怕要往南去。铺子是带不走的,只得暂且先关了,将内里的货物商品一应收起,以便随时就走的。
林枢也告诉了康邵氏,遣人往南边给康潋夫妻两个送东西去。宅府之中虽然平静,但康邵氏似乎总觉得见不着的地方总有人窃窃私语,四处打听又打听不着。
这日外头的战报传来,说康衍与金军在真定相遇,彼时金军早已占了真定正在南下,遭遇了一场抵御战,但我军人倦马乏,只有避让的份。康衍听闻太原如今正被围困,于是上书枢密院请驰援太原。
康邵氏坐在椅子上骂道:“这些没能为的,一味的让衍儿行进,这次倘或有些什么好歹,可让人怎么样呢?”康浅和康滟也都只是坐在一旁说不上话,只有林枢说道:“没办法,这就是既定流程。军令只有枢密院可以下……就是效率太低了。所以将军走的时候我说一定要保全自己……这一战指不定打成什么样……”康邵氏也说道:“也罢了,前些日子潋儿的信来,我瞧见了似乎也给你带了一封,可说了什么?”
原来前些时日,林枢派人给康潋送东西。送东西未次,却是讨信为主。
林枢恍惚记得有这么一段历史,中原被外族所侵,最后向南迁都的事。她心中惶恐,只觉新得了官却带着康潋南去了的韦去来形迹可疑,便书信一封去敲打一番。谁想这韦去来倒真的同康潋说了不少,康潋又尽数专属给了林枢。
林枢这才知道,康王暗中做了许多手脚,好些戍守城池的将领不是死于非命,便都是被流放了出去,诸多如此之事。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如此多的守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被灭口流放了出去,只怕事有蹊跷。如此一来流民将疫病染给汴京只怕必定是与康王有干系了。他们这次去便是寻一些被流放之人访查,借机韦去来也觉出这次金国来势不对来,便带着康潋来暂避一避的。
林枢正想着,康邵氏又说:“潋姐儿说起南边的景色正好,尤其烟雨更是一绝。说是在临安置办了个庄子,教我们去乐一乐,也请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一同去。我们家中虽没有紧事,只是霈哥儿还小,舟车劳顿的,带着不便宜,我倒想在家躲躲懒,就不去了。”
谁知林枢却笑道:“母亲今天才说,我都问了六婶婶一家要不要一起去了,六婶婶听说可高兴了,还说要去晋王府讨浓妹妹回来一起去呢。”康邵氏讶于她忽然擅作主张,这些日林枢但凡有所行为都会向她回禀的,乖觉的很,怎么这件事偏就自己主张了呢?
正想着,只见林枢坐到了康邵氏的身边笑说:“母亲,母亲要是怕路上颠簸,霈哥儿年纪小受不住,那我们就坐船下去,这样会稳妥一些,好不好?”康邵氏还是头一次见林枢如此撒娇撒痴的,不觉心里一软,就点了头笑道:“好了好了,随你们安排去吧!”
这一说定,威武将军府上下便都躁动起来。林枢差遣了人来问郑氏可要一起去,郑氏传来的话还是不愿离去,康邵氏便也不强拗,留下她看家。四房常氏自打上次的事以后,更是与这边隔绝不再过来了。
打点下了之后,择吉日便由上善水门出发,往南而去。
临行前林枢还打听了康衍兴致何处了,却听钱楚襄说康衍及到了太原,太原竟已经被占了。康衍所带的只是十万人马,金国南下的部队又尚未走远,故此不敢轻举妄动,竟被搁了下来,着实气恼。林枢叹了口气,说了句知道了,又给了钱楚襄一封书信请他代为夹在公文之中,又问他们可要往南去。
钱楚襄看了孟神女一眼,却被孟神女剜了一眼,便笑道:“多谢好意,我等还是守在这里为妙。”林枢也见孟神女也十分坚持,便不再强拗,只得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