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去年十一月份爸妈从西藏回家时,我从学校回家一趟。那是个温暖的夜,傍晚六点天就将黑了,村里的人户不多了,路上行走的人零零落落,少的可怜。

晚饭是母亲做的,父亲帮忙做一点后勤工作,那天夜里有两桌人吃饭,从村头到村尾的人都请了来,这是多年来的一种传统了,逢哪家有人杀猪团年什么的,就一定会请上村里的人一起喝酒吃饭,所以每年我总要吃上许多家团年饭。

我晚饭吃的不多,跟一群叔叔阿姨聊天实在不好意思,他们总在围绕着男朋友这个话题圈套我,我自觉无趣就退出了饭桌,一个人走出门外看夜色。

一弯残月挂在电线杆头,十一月,在乡村里是有雾了的,月亮隔着薄雾流泻,但它白哗哗的流速显然受到了阻止,已经缓慢到接近静止,我避开门内的白织灯光,往围墙的基底走去,墙内的瓜藤顺着围栏搭落在外的枝叶,神秘地冒着白气,一缕缕地曲升,墙头上的枝叶却变成了翠绿色,我从下往上看时,它们透明地像一团发光的夜明珠,幸而无风,不然又要颤动起来。看惯了这美好的一物,我转身面向整片田野,这里曾是成片成片的稻田,也盛开过油菜花,也被麦苗波涛汹涌过,而如今是一大片猕猴桃园和柑橘园了,四处都围了栅栏,曾被父亲犁过的那一亩田,现在倒成了一条笔直的大路,我忽而想起以前坐过的那根犁耙,黄牛小花在前面拉着犁,父亲在后面掌控着方向,我坐在犁耙中间以自己的重力压住犁耙,这是我最愉快的游戏,我像一个游览者坐着观光车游遍田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这样小花会很累,父亲用鞭子抽它屁股,我就要心疼,父亲也心疼小花后来就不让我坐犁耙了,改用两堆黄泥就代替了我的作用,而现在这片土地早不再耕种,小花也卖给了别人,父亲也徒有一个农民的虚名。

我想打开柑橘园的铁门,走进去再看看这片美丽的土地,再走一走曾经弯曲的高低错综的田埂,无奈一把铁锁把我锁在童年的门外,那铮铮的铁链在月光下散发着铁味,与我迎面相撞。我侧过身想躲避这种蹊跷的迷踪之感,一只发亮的东西却刚好撞入我的胸怀,它可能受了惊吓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伸手从衣袋上扯下了它,摊在左手心里,它以更凶猛的绿光回应我,绿光里带着一点柔黄,像一盏神灯,明明灭灭地。我有预感这家伙想逃,就率先把手握成了拳头,然后乜着眼从小指缝的空隙里探望它,它不安的在我手心里爬上爬下,把我挠的酥痒,我憋了一肚子的笑终于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咯咯出声。

我忽然想起什么,就飞速地跑回家,找到一个空的矿泉水瓶,把它从瓶口丢下去然后拧紧了瓶盖,奶奶说把它放了,不然会捂死它。是的,人越老,心地就越发柔软,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积善行德了。我连忙用水果刀在瓶颈戳开一个小孔给它注入新鲜的空气,然后凑近奶奶的耳朵对她说:走,陪我捉萤火虫去。

我牵着她一步一步走下门前的石阶,门前的乡间小路已经是水泥路面了,我丢了奶奶的手,贴着田边慢走,仔细地搜索夜里的亮眼的光芒。在我记忆里,萤火虫常在草丛上方闪飞,我注意着门前那堆低矮的杂草,但除了月亮的白丽根本没有任何茂盛的痕迹。我失望着继续往村尾方向探寻,奶奶打了手电光帮我四处投射,那束泛黄的光线把薄雾照成了流萤的样子,一丝一丝的流线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动人,我惊讶于这人造的迷蒙,活像了书里描写的那般浪漫。

我怕奶奶的手电光会惊扰了本已稀有的萤火虫,十一月了,夜里凉的可以拧出水来,这东西本该七八月成群结队地起舞,恐怕还留在人间独闯的都是一些不惧严寒的勇士,直面这苍秋。我走了几百米路了,在一片仅剩的油菜田里看见零星的飞萤,它们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左,忽而右,直线上升又横向转弯再原路折返,不讲规矩,也不囿于方圆,我让奶奶留在水泥路面上等我,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跳进了田间,白的秋霜正在菜叶上冉冉霜冻,叶片脆地可碰出声来。我既要小心顾护着菜叶又要去追赶三两虫萤,可气它总是寻无所踪,整片菜田空寂无涯,像极了子虚乌有。

奶奶总担心我会崴了脚,在路边上不停地叫我往回走,这老太就是爱唠叨,幸在我从小就听惯了她的叨烦,才能对她无限地宠爱和迁就。我顺着奶奶的声音往大路走去,她的身材已经矮我一截了,一层夜色裹着她,而她在月色里仿佛被点石成金,我总看到她散发出的光芒。

我们往家回了,我牵着奶奶的手,她却还在东张西望,应该是在帮我寻看萤火虫吧,我手里捏着那只矿泉水瓶,而那只萤火虫却不发光了,奶奶说快把它放了,她说每只萤火虫都是一个已亡人的灵魂,所以这种带着鬼性的魔灵精怪,我便不得不放弃了,我知道奶奶恐吓我的,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就将这只萤虫放到了路边的草丛,让这晚夜色喂养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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