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小时候村里小偷横行，谁家有只狗，他家几乎就不会被小偷光顾。我特羡慕，后来我家养了一只成年的狗，白色的。年龄不详。尾巴只有一点点，那时候我一直不明白，它的尾巴为什么只有一点点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的整个童年。我问邻居家的爷爷，它为什么不长长尾巴，爷爷说，小狗生下来的时候，把它的尾巴砍了，长大以后就是这样。我对他的解答深信不疑，于是我突发奇想，等待大狗生下小狗，然后大胆尝试这个实验。

      后来，大狗终于生下了小狗，正当我准备做这个实验的时候，被奶奶发现了，然后悲剧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奶奶，迎来了一顿痛骂，最后这个想法不了了之。关于狗尾巴短这个原因至今没弄明白。

    这是我家养的第一只狗，它是我幼时唯一的玩伴。吃饭我端着碗在它身旁，我一口，分它一口。狗睡觉，我趴在它的狗窝旁边。那时候的狗窝没有固定的地方。屋檐下堆着一大堆待收拾的豌豆藤，上面的豌豆还没有处理。狗会踩在上面四处嗅嗅，再转一个圈，然后把自己圈成一个圈躺下。等它再次起身的时候，哪里已有一个平滑噌亮的狗窝。我趴在它旁边。

    这只大白狗来我家的时候，已经成年。它来我家第二天，就跑回了原来的家。叔叔怕它再跑了，就找了根铁链将它拴着。一根细铁丝横跨屋檐下的房梁，一条长铁链从狗的脖子上连接那根细铁丝。被拴着的狗可以从院子的这头跑到院子的那头，若有人来时，看着它拼命的拉着铁链朝着那路过的行人狂吠，似乎要挣脱那铁链。奶奶从屋里探出头来，一看是认识的人便喊一声：末儿（因为它的尾巴几乎短的没有，奶奶给它取的名字）。大白狗乖乖的摇着忽略不计的短尾巴走回它的狗窝，屋檐下那一堆为牛准备的干粮——一堆晒干的稻草。它往里一钻，不见了。只一根铁链从屋檐下垂下来，到草里。

    后来村里人家养的狗多了，生下的小狗多了。养狗已经不再花钱买了。每个人家几乎可以养很多只狗。我家的这只大白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小伙伴，一只小灰狗。小灰狗一天天长大，大白变成老白。原来那光鲜亮丽的白毛，失去了光泽，明亮的眼睛变得暗淡，吃的也少了。它已经是自由之身了，那根曾栓它的铁链在墙角生了锈。太阳好的时候，它躺在院子里打滚，小灰狗爬在它身上，抓它耳朵，或者咬它那短的几乎没有的尾巴。阳光照在它们身上，岁月静好。

    忽然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桌子下趴着只有小灰狗，没有老白。院子里也没有，稻草堆里没有，门口的大路边也没有。两天以后，奶奶在屋后的棕树下发现了它，它已经死了！奶奶将它扔进屋旁的小河里，我在河边的槐树上看到一只挂在上面已死的猫。

      小灰狗继承老白的职业，继续看家护院。小灰狗变成大灰狗，生下一堆小灰狗。我一直盼着它生下一只没有尾巴的小白。这个愿望一直没实现！以前只有老白，它独自享受着一碗饭，老白没了，小灰狗独自享受一碗饭。生下一堆小灰狗后，还是一碗饭。渐渐长大的小灰狗们被陆续送走，最后只留下一只。

      大灰狗和小灰狗，全是灰的。太难看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俩在院子里玩儿，小灰狗咬大灰狗的尾巴，大灰狗咬小灰狗的头。小的追着尾巴，大的追着头，绕着一个圈，偶尔发出几声叫声。阳光照在它们身上，岁月静好。我们去山里放牛，一大一小跟在牛尾巴后面，到达目的地后牛吃草，它们要么躺在草丛里睡觉，要么去抓在草上飞舞的虫子。遇上别人家的狗，他们就会毫无犹豫的打一架。然后就找不到它们去哪里了。中午回家的时候，它俩在院子里摇着尾巴看着回来的我们。

      农忙时节，我们在田里插秧，它俩蹲在田埂上，蚊子在它们的鼻子上飞舞，它会用脚去挠挠，继续蹲着。我们回家，它也回家。上山收麦子的时候，它俩往哪麦地里一钻，瞬间泛起些许麦浪，偶有野鸡飞舞！运气好还有野鸡蛋。蛋被我们拿回家煮了，他们俩只能去闻闻蛋壳。奶奶在割成熟的麦穗，她小心翼翼的割，割好了让我把它们弄整齐捆好，还特意交待不要弄断了麦杆。我不情愿的弄，俩灰狗蹲在我旁边，我生气的将它们赶走。因为我不情愿去整理麦子，奶奶在继续割。她边个边说：“今年雨水好，麦子长得好，晒干了去打点灰面（面粉）。”“麦秆收好，七八月的时候编辫子，昨年好卖，可惜辫少了。今年多辫点，十月在去卖。”我听着奶奶讲，一句也没回答过。因为我还在生着气呢！我听到村里的小伙伴在山上放牛唱歌。其实我也想去。忽然听得一声野鸡的叫声，两只灰狗发了疯似的朝着那声音的出处狂奔。不一会儿，山里飞出几只野鸡，几声鸟叫，几声狗吠，几声牛叫。

    麦子割完要把它们搬回家去，奶奶和我一起背，她背一大背，我背一小背。刚才追野鸡的狗在我们后面喘着气跟着我们，我们回家它们也跟着我们回家，我们出去，他们又跟着我们出去。如此反复、年年如此。

    自从老白仙逝以后，我盼着家里再有一直小白。很多年以后，灰狗生下的一堆小狗中，终于有一只小白。我们毫不犹豫的留下白的。其它的断了奶以后就都送走了。那个暑假，我帮小白洗澡，最初用冷水，然后看到它在冷水中直抖，赶紧将它抱出来放到太阳底下，它顺势一滚，瞬间变土狗。后来，帮它洗澡我烧热水，洗完澡以后，再把它抱到太阳底下，我抱着它晒，直到身上毛晒干，晒得我汗流浃背。秋天，某一天，我上学回来。奶奶告诉我小白送人了。心情瞬间不好了，后来得知它过得好，他们家对它很好，很好。我也能时常见到它。

    灰狗又陆续生下了一堆小狗，送走多的总会留下一只。我已经不再和小狗玩了。小狗的使命就是看家。灰狗也有生下白狗，大都送人了。我上学离家远了，最初一周回家一次，后来一个月回一次，再后来大半年在回一次。我发现不管多久回去，我还没到家，它都会摇着尾巴来接我，或者在门口等着我。

    最后一只可怜的灰色的狗，在奶奶去世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便奇迹般的消失不见了。那时六月一日，我回老家，离开的时候，它一直跟着我走，我停下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走它又跟着我走。我想跟着吧，在跟一段路。最终我还是要将它赶回去。快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我不得不将它往回赶，我吓唬它，让它回去，它往回退几步，头一直看着我，如先前那般，我走它走，我停它停，头一直望着我。这一次必须要将它赶回去了，我想它回去，我不能带着它，它不能跟着我。想不到，这尽是最后一次看到它。八月回去的时候，它以不知所踪！顺带着家里的猫也不知所踪！听叔叔说，他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