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我妈

        我父母年轻时的那个年代，物质特别匮乏。人们最大的追求，就是能有饭吃，不饿肚子。不奢求吃好，能吃饱便是最大的幸福。身上，只要有穿的，冬天不至于很冷；脚上有鞋穿，不至于赤脚，那边是好。

        因此那个时候的婚姻，讲究的不是彼此的三观相合、情感相投，考虑的第一个因素，是能否够有养家糊口的能力。男人，要高大有力。女人，要能下地种田，会做饭养猪，能纳鞋。至于长相，那是次要的，不能当饭吃。如果家里面比较殷实一点，那才是婚姻中最有分量的砝码。

      我妈妈，那个时候属于这两者都具备的年轻女性。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美女，且非常能干。我的爸爸，生长在城市，风流倜傥，有文化，有能力，科班出身，被国家统一分配到乡下教书。其才华，在当地是无人可比。

        他们的婚姻的结合，其实也谈不上有很好的感情基础。我爸爸和妈妈生活背景，教育背景，家庭背景以及成长的环境是颇有差距的。他们结婚生子，共同经历生活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相互扶助，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几十年间，和无数普通夫妻一样，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平静得普通湖水一样。但是其中的那份温暖，情谊的绵长，却很隽永，甚至化为我生命中的精神给养，值得被尊重被讴歌。

        在我记事的时候，我就感觉我的父亲和母亲是离多聚少。父亲在离家十余里以外的地方工作上班。妈妈在家劳动，我们兄弟姊妹在家附近上学。

      每个周六，便是我们热切盼望的日子，就像盼望过节一样。因为这天，爸爸会从学校回来。家里的伙食会得到改善。平常是吃的土豆和玉米面。周六就可以吃土豆和米饭了，可能也会增加一点荤菜，餐桌上会增加几个菜。爸爸回家时，会带回来很多新鲜的消息，也可能会买回一些新鲜的肉和好吃的点心。尽管这些东西不会很多，但那都是我们所稀罕的所盼望的。妈妈会使出最高的厨艺，叫那些平常的蔬菜，平常的粮食、肉，做出非凡的美味，让我们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们在最饿的时候或者最口馋的时候，妈妈总是用一句话回答我们：“等爸爸回来了，我们做好吃的。”那时，我的内心，就有一个定时思维，就是妈妈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爸爸回来吃。那个时候的不理解，慢慢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作暖流，在我生命中慢慢沉淀。

      最初，我们一家人都随爸爸在集镇上住。后来由于政策原因，妈妈不得不回到出生地。于是我们就寄住在外公家。再后来，不得不自建新房。那时，我们姊妹五人都很小，属于家大口阔，要建一栋房子，多么的不容易。这可谓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没有外援可以依靠。妈妈特别能做，也特别能吃苦。除了集体劳动外，还要养猪，还煮饭，带孩子，准备建筑材料，在当地有口皆碑。她承担着超负荷的劳动。爸爸不得不变卖了心爱的气枪、收音机，降低香烟的档次。

    举全部财力，终于建起三间木架结构的房子。其年，我才十岁，只知道父母很艰辛，却无力分担忧愁。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开始做家务了，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房子修起来了。可是，父亲和母亲都清瘦了不少。在一个星期一的清晨，我爸爸将要外出上班，妈妈匆忙的从屋里拿出爸爸换洗的衣服，帮他穿上。臀部和膝盖部位的补丁，补得工整端正，而且很干净。那一段艰苦的岁月在我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爸爸妈妈相濡以沫，也积淀为我奋斗的力量源泉。夫妻之间在患难中的扶助和鼓励，是奋力前行的最有力的支撑。

        我的父亲生长在城市，对农活儿非常陌生。在家庭里，妈妈所承担的体力劳动是绝对分量。妈妈为这个家，可谓极尽辛劳。爸爸在家庭教育上，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的妈妈特别辛苦，你们长大之后一定要好好的孝敬她。”他语气很平静，面容严肃而深情。在时隔几十年之后，他的这句话，仍然在我心中和耳边回荡。一直以来，我始终在践行这句话。现在回过头来想，这难道不是他们夫妻间的深沉之爱吗？

      我的父亲中年时爱上了酒，而且依赖性特别强烈。在体检的时候，医生警告说，酒对他身体已经产生了不良影响，让他不要喝酒了。但是他尤其固执。在长寿与喝酒之间做选择，他选择的是继续喝酒。渐渐他的肝脏出现了严重问题，由酒精肝，到肝硬化，再到肝腹水。在数年的病榻之上，全靠母亲悉心照顾。父亲拒绝吃药，拒绝上医院。他说上医院，只会空耗钱财，不能把病治好。晚期，他的肚子如孕妇一样，身体非常瘦削。躺在床上，有时候是整夜不能入眠。妈妈既要在田间劳动。又要服侍他。病床上的父亲，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了。孩子们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他的生命的全部的依靠就是我的妈妈。一会儿看不见她的身影，就喊她的名字。在极其疲惫时小憩一会儿醒来，也是喊我妈妈的名字。那是一个个长夜漫漫的日子，也是一个个度日如年的日子。

      爸爸重病后经常给妈妈说的话是：“你年轻的时候你很辛苦。现在照顾我也特别的辛苦。将来你的养老无忧”。我不知道他是对妈妈的一种宽慰，一种祝福，还是对自己所养育的子女孝心的绝对信任。父亲病入膏肓的时候，能够给予我母亲最好的祝福，也就是寄望于她的老年，生有所养，病有所医，儿女孝顺，衣食无忧。爸爸去世后，我的妈妈跟我定居于城市。在后来的生活中，妈妈在不同的场景中，总会说，你爸爸那时候怎么样，你爸爸那个时候也是怎么样。她总是能在我们的身上和生活中，看到我爸爸的影子。我知道那是妈妈对我爸爸的长久思念。

        我爸爸和妈妈在生活的风雨之中的扶助和关爱，没有催人泪下的情节，但是他们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都无声无息地积淀在我们做儿女的生命中，成为了我们幸福生活的丰富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