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书

景王台鉴:

南闵馆公子牛马走虞长柯再拜言:景王足下,见信如晤。及见此书之时,余已散作千风。

天靖九年三月廿日,玉京城破。圣上年幼,迫于甲兵,延君镇兵沧州而委身金陵,辱订城下之盟:西割荆、蓟二郡,岁贡金三百万,又闻西都蛮主嗜红伶舞伎,乃召伶伎三百以赠。秦淮名伶虞青衣赫然在册。廿二日,吾受召入宫,万民请留。廿三日,觐见面圣,只曰:“章台之柳,已折他人;玄都之花,未改前度。”长柯不愿远贡蛮荒,身事暴君。草民微命,忠义难全,始记颜文忠公、文忠烈公身后名,但求以死明志。圣上鸿恩,赐鸩酒一斛,白绫三丈。

古人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长柯微如草芥,难当大德,鸿泽加身,却只如涸辙遗鲋,思及沧州遗将,只方寸淆乱,灵台崩摧。

近日重整心绪,两厢思来,只叹国沉疴久罹,福祚难续;大厦将倾,巢倾卵覆。毙命之榻,岂容长情相依?今世缘已尽,无力续红丝。柯得沐圣恩,已是三生有幸,往后余生,三爷且多珍重。勿思勿挂,万念安好。

余今尚视息人世,只因血书未成。吾长跪宫门三日,稽首顿足,但求一面。奈何圣上冷戾,竟未开恩。君行之日尚还翻云覆雨,君沐而衣冠,抚余睡靥。吾何能安榻?犹知君吻吾发,笑曰:“长鬟已成妆,待我归来,柯儿可与我结鸳鸯?”胶漆之心,置于戴罪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几欲白首。向录乐天手书,未尝解“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深意,争知今解其意,则天人之际也。

南闵馆本是殿下恩赐,时三年始成,雕甍绣槛隐于佳木葱茏,舞榭歌台藏于丰草绿缛。日光佳美之时,可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君每于溪畔养心亭小憩,差余执扑而舞。舞到酣时,君常掷花而大笑,拊掌曰:“背翻莲掌舞天魔,南阁公子赛月娥!”遂取胭脂蘸酒,于掌心写“笙磬同音”,又是一番大笑。

三爷曾为南闵馆题字,乃晏小山《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哪知竟一语成谶,从别后,忆相逢,长柯唯有魂梦能与君同。忆及南阁三年,倒似梦中相逢。余今大梦将痦,形销骨立,但盼来年丰润,盼吾王朝朝岁岁,安乐无忧。

柯本草芥之命,泥淖之身。自垂髫之年鬻为歌伎,已十又一年矣。恩客红伶,本是露水相逢。残破之躯,胆敢承蒙三爷牵挂?今世已饱尝乱世离忧,柯不愿往生,但作盛世一鬼。享盛景如新,念旧情如旧。戴罪之身,不足入殓为安,身后之事,吾悉托龟奴置办。贱骨一把,残躯一架,无颜曰’质本洁来还洁去’,莫若石火光中寄此身。万火归一,焚去肉身,亦焚尽千丝万念。唯留我昔日衣冠,立一素碑,碑铭:岁岁暮暮待君归。

柯若得蒙鸿泽,殿下可愿于头七之日,访我于殷北红衫下?

自入京来,未尝饮得秋露白,露香酒冽,曩昔君不允多饮,唯怕损音伤身。无虞矣!与吾二蛊,容君吻我至天明。

伏惟垂鉴,千风亿虞长柯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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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有化用《与元微之书》等,也算是一份致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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