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四十八)

     儿子豪豪治病急用的巨额医疗费,几乎把杜静逼上了绝路!丈夫马拉民就知道抽闷烟,什么话也不说——怕说错了,又挨妻子的耳光。杜静一个人从东城跑到西城,又从南城跑到北城,低三下四地向人借钱,但也只借到八九万元,还有40多万元没有着落!没有着落!

     又是一夜无眠。快天亮时,杜静突然想到了一个门路一个人:夏海!壮阳公司总裁夏海邀她为其写一本诗体传记,承诺这本传记出版后可支付50万元报酬,现在书稿已交给他多日,能否让他提前支付上二三十万元呢?老夏这人可是有钱啊!她记得前不久,夏海花50万元,匿名在《黄河报》上登了两个通版的征婚广告,除了对身高、体重、三围作了极其严格的规定外,还在地域上作了限制,什么国外的只限法国和俄罗斯;国内只限八地:重庆(限市区)、陕西(限米脂)、江苏(限苏州)、黑龙江(限太阳岛)、青海(限民和县)、新疆(限达坂城)、云南(限大理)、台湾(限阿里山)!这广告后来在全国十多家报纸上登了,总共至少花去500多万元!这样的主,能没钱吗?

     杜静拨通了夏海的电话:“夏总,我是杜静。那本书稿你看了没有?能按时出版吗?”

     “书稿我看了,总的来说还写得不错。”夏海回答。“只是有些章节高度不够,主人翁的形象还不够高大,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塑造得还够完美,但改起来不难。”夏海说到这里时把话打住了,但并没有放下电话机,好像在用手捂着话筒,大声训斥着身边的什么人。好一阵,他又说开了:“另外,我想请省委副书记刘达写一篇序言,他已答应了。”

     “那刘书记把序言写好了没有?”杜静急切地问。

     夏海在电话里笑了:“你这才是外行话呢!哪个大领导的序言是他们自己动笔写的?都是书的作者自己或是找人先写好一个稿子送到办公厅,他的秘书改一改,书记签个名就发了。出版时,他的署名还得用他的手写体呢!所以呀,你还得代刘书记起草一篇序言稿送来。”

     “写什么呀?我可不会用大领导的口气写东西。”杜静为难地说。

     “这样吧,你抽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咱俩商量一下。”

     杜静正想向夏海提出提前支付部分报酬的事,但在电话上不太好说,而需要见面谈。于是,她回答夏海:“我马上去你那里,见面细谈。”

     夏海听后很高兴。

     杜静打电话时,夏海正在训斥女秘书李湘吟。其实只是为一件小事,不知夏海近期为什么脾气那么大。他把李湘吟叫到办公室,指着《大众文摘》杂志上刊登的一篇文章对她说:“这上面登的一篇文章对我很有用,文章说:东晋葛洪著《抱朴子》认为,男人想补肾、强身,吃任何滋补品都不如喝女人奶来得实在,他举例说,汉代丞相张苍坚持喝人奶,他活了280岁,历经四朝,从秦代御使一直活到汉景帝时代,还当过《过秦论》的作者贾谊的老师。你看,喝人奶的作用多大!”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嘛,该不是你也想喝人奶?”李湘吟有点不高兴。

     “算你聪明。”夏海居高临下地说。“你着人不事声张地给我选几个长得可人的少妇,最好是做了人流后有奶水的女子。”

     “你还要亲手捧着喝吗?”

     “那当然。”夏海直言不讳。“不亲自捧着喝,送来的奶,我知道它是人奶,还是羊奶、狗奶?”

     李湘吟心中醋意涌动。她暗自思忖:她的老板不是想喝人奶,而是想“享受”少妇。她前几天在“人生大讲堂”里听一个教授讲,现时不少的“士豪”正在经历着几个大转变:从戴金链子转到戴佛珠、从喝国产茅台酒转到喝法国红、从西装革履转到着中衫布鞋、从搓麻转到打高尔夫球、从重狐朋狗友转到EMBA同学会、从吃山珍海味转到喝人奶……老板夏海也不约而同地经历着这么个奇怪的转变。“这个转变预示着什么?是在前进吗?夏总前一阵儿为何还让算命先生弄了个‘护身符’贴身戴着?这些是好兆头吗?……”李湘吟闷闷不乐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

     杜静很快就到了壮阳公司。她发现公司门前广场上那个高大的阳具雕塑不见了,据说是被附近的农民炸掉了,如今那阳具雕塑,像男人得了阴茎癌后做了“连窝端”的手术一样,只剩下了一个底座,上面还散落了些爆破后尚未清理完的碎水泥块儿。

     夏海的办公室在8层8号,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杜静进来时遇到了一点尴尬,因为今天上午停电,空调不能开,房子里显得闷热,夏海只穿着裤头坐在老板椅上,胸脯上那块黑色的、有手掌大小的胎记清晰可见。见杜静进来,说了声“不好意思”,便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和尚领”汗衫,并大声骂女秘书李湘吟为何这么无能,让购买一吨冰块来放到办公室里降温,可到现在还没到货。

     李湘吟退出去了。夏海一条裸露的大腿翘在老板椅的扶手上,同杜静谈着那本书稿的情况。但他似乎心不在焉,一双眼睛老盯着杜静那高耸却又包得很严实因而显得更诱人的胸脯,搞得杜静很不自在。

     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省慈善协会打过来的,提议夏海向家庭贫困的大学生捐一笔款助学。夏海十分生气,大声喊叫道:“你们先弄弄清楚,我是个商人,我不应该考虑穷人,因为我的任务是为壮阳公司赚钱,而不是去救济穷人,别老打我的钱主意。”说罢,便把话筒摆下了。

     杜静这时心里有些沉重,但儿子治病急需用钱,况且这是撰写书稿的劳动所得,又不是让他白救济。她已顾不得面子,说道:“夏总,既然这部书稿你已过目,又打算尽快出版,那我想提一点小小的要求。是这样,我的儿子不幸得了白血病,眼下正在空军医院血液病科躺着等待骨髓移植,急需50万块钱。你原承诺,这部书出版后可以付给我50万元,现在能否提前支付给我二三十万元,帮我应应急?真不好意思!”

     夏海听后心头一喜。他没有问豪豪的病情,只笑着说:“这没什么不好意思,作为特殊朋友嘛,别说提前支付二三十万,就是支付50万也行。”

     杜静十分高兴:“那就十分感谢夏总了!”

     “不过……不过,”夏海却把话头转了,“不过,美女诗人得有点感情投资吧!”

     “不知夏总说的感情投资是指什么?”

     “你是明白人,如今很多圈里都有个‘潜规则’,不遵守这规则就很难得到一切!”

     杜静已明白夏海提出的“感情投资”是指什么,便规劝道:“夏总,你身边美女如云,还看重一个半老徐娘吗?”

     “实不瞒你说,十八大九、二十贴边的美女我确实玩过一些,但那些货基本上都是‘胸脯发达,头脑简单’,裤子一提就伸手要钱,没有一点档次。像你这样既有着女王般高贵的仪表,又有着著书立说、书画全能的才女,我心仪已久,却没有碰到,现在上帝似乎要赐给我一个恩物,我老夏简直是三生有幸!”说罢,他以为杜静已有七分默认,便站起身来,向坐在老板桌对面的女诗人走来。杜静警惕地站起身来,命令道:“请回到你的座椅上去!”一向色胆包天、挨了美人耳光都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夏海,这会儿却被杜静震住了,不得不退缩到座椅上。他过去曾不止一次对人说:“再厉害的女人,只要你勇敢地、哪怕挨打也不撒手地抱她一分钟,就可能到手了!”可他现在却没了这个“贼胆”。

     杜静也重新坐下。她冷冷地说:“我想不来如今你们这类企业家,为何挣了几个铜板就只会往女人身上撒?”

     “这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好色是天下男人永恒的主题,自古英雄爱美人嘛!”夏海大言不惭地说着。“何止是我们企业家!据统计,近一二十年来倒台的男性省部级高官中,百分之九十多都和美女是‘黄金搭档’。为什么?就是不可抗拒!你不是男人,因此你体会不到这一点。男人若想追一个美女追不到手,那真是生不如死!”

     “有这么可怕吗?这里面是否有三分兽性在作怪?”

     “随你怎么嘲讽吧。”夏海还学着“老外”的样子,耸耸肩,且两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或不在乎。“杜小姐,我并不想拆散你的家庭,我只希望我们做上两三年秘密夫妻。你看,我这办公室墨绿色金丝绒幕布后面就是卧室,席梦思床头上就放着安全套和一盒口香糖。几十分钟完事后,你就可以从我身旁这保险柜里提走30万元现金,拿去救你那患白血病的儿子,何乐而不为呢?难道我夏海还不如你那武大郎式老公?”

     “请你尊重我和我老公的人格!”

     “嘿嘿!”夏海冷笑着。“人格是什么?人格值多少钱一斤?难道有亿万家产的我,会没有人格吗?”

     “夏海,你应当明白,钱用来建设祖国和帮助他人,就是金子;钱若用来买官、买色、买花环,那钱就如同冥币!我今天算看透了,你夏海是在‘人格自残’,根本不是你自吹的是什么‘大写的人’!”

     “难道不是吗?”夏海也忍不住了,“连你们的作家梁君为我写的报告文学都说我是改革大潮中的弄潮儿,是当今社会的精英,是情场上的帅男,是省作协副主席,是快当上省人大代表的企业家……这些头衔,你老公有吗?连武大郎你都愿意嫁给他,对我为什么不能献出一点点爱呢?”

     夏海在说粗话,杜静气得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自己也不知是从哪里爆发出来一股力量,厉声指斥道:“我知道你夏海头上有好几个花环,但这些花环是用塑料编织的,而不是用鲜花编织的,没有什么生命力!你算什么弄潮儿?你只不过是改革开放中的暴发户!是社会主义大厦建筑工地上的下脚料和建筑垃圾!是情场上一头会自动戴上避孕套的种猪!把我的书稿退给我!退给我!快!”

     夏海被杜静的机关枪打蒙了,只说了一句:“你留有底稿,为什么还要把这书稿退给你?”

     杜静说:“我还不善于用电脑写作,仍是手写,但我没打底稿,是一遍过的。快把书稿快退还给我!”

     夏海眼睛转动了两圈,谎称现锁到身后保险柜里的书稿已送给刘达副书记作序去了,要退以后再退。

     杜静拉开门就走了。夏海瘫坐在老板椅上,好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问着:“我是什么?我是暴发户?我是下脚料?我是建筑垃圾?我是会自动戴上避孕套的种猪?我是……”这时,女秘书李湘吟正吩咐人把冰块往老总房子里抬。夏海一见这冰,立即心灰意冷,似乎整个人都跌到了冰窖里,随骂道:“你这个小婊子就不长眼色!”

     杜静跌跌撞撞回到家中。丈夫可能在医院。她六神无主地在房子里转悠,蓦然看见了摆在窗台上的儿子的像框,便拿起来看了又看,然后贴近胸口,哭着说:“好儿子,妈妈今天是不是太自私、太顾脸?苍天呀!谁能救救我的儿子?谁能?谁能呀?”

     连续两天,杜静像掉了魂似的,两眼无神,两腿无力。她在病房的阳台上转着。突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铁新打来的。“哎呀!你在哪里?咱俩快到黄河报社去一趟,艾琼有些想法要跟你商量。我现在离报社很近,步行十米分钟就到了;你搭公交车去吧,我在报社门口等你。”

     黄河报社新落成的办公大楼在“广州大街”上,高36层,楼下几层是商铺,中间10层是出租出去的写字间,门上挂满了“公司”、“中心”的牌子,16层以上才是报社的办公房。

     艾琼的办公室在第28层。铁新和杜静相约来到了她的办公室,老同学见了,捏捏揣揣的,好不亲热。

     艾琼的年龄比铁新和杜静二人都小,但面容看起来比俩同学老。她个头较高,身条倒不胖不瘦,只是胸部扁平,两只眼睛还有点“吊拐”。女人的眼睛若长得不好就容易“破相”,当年在作家班里她向铁新求爱,尽管她很有才气,铁新还是因为没看上她那双眼睛而婉拒了。但艾琼这人十分大度,曾对铁新说:“我求婚是我的权利,你婉拒是你的权利,婚姻不成但还是好同学,愿友谊长存!”此后这么些年,她一直是这么做的,这倒弄得铁新有点难为情,甚至觉得曾对不住她,偶尔要求她办点儿什么事,还多少有点儿“心理障碍”呢!。

     艾琼正坐在厚重的大办公桌前接电话。“什么?你再说一遍……有人在“家世界’超市里放了炸弹?快派记者去,弄准情况,慎重报道,听警方的,别给市民制造恐慌气氛。就这。拜拜!”

     艾琼刚放下电话,站起身准备给两位老同学倒水时,总编办一位胖得有点过分的少妇走进来,急切地对艾琼说:“艾总,有三条重要采访线索需要你定:一是山西一处老煤矿井下发生瓦斯爆炸,井下有百余名矿工被困,现在生死不明,其中有我们省一些山区农民工在那里,我报是否派记者去;二是西南高速公路上发生汽车连环撞,可能有个别人员伤亡;三是国有新安屠宰厂转包给私人后,内部有职工悄悄向报社爆料,老板用水管子向猪、牛活体里注水,挣昧心钱,咱们记者部郭东东想去屠宰厂‘底’,揭开黑幕。这几件事都等你定夺!”

     “还没到秋天,就遇到了多事之秋!”艾琼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然后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里,说:“山西那场矿难,有咱们省上的农民工在里面,咱们报纸应当关注,可以派两三个记者,让车队派一辆‘沙漠王子’前去。但要注意安全。去年咱的记者去采访矿难就挨了打。新安屠宰厂生产注水肉是犯罪行为,这是民生问题,必须高度关注!就让郭东东去吧,这家伙其貌不扬,平常死不吃声,采访对象常常不把他当个记者,但这正有利于‘卧底’,我同意他去。西南高速路上的车祸就算了吧,这条路又不经过我们省,且我国每年交通事故要死好多万人,读者对车祸报都已产生‘阅读疲劳’,我看就不派记者去了吧!好,就这,我这里还有客人。”

     少妇领命出了门后,铁新半取笑地说:“我的老总,你可以说是‘日理万机’吧!”

     艾琼笑了:“我们办报就是这样,一进办公室就连轴转。你们知道不,记者是短命的人群!我就可能比你二位作家先去见马克思,信不?”她说着,随手关上门,一屁股坐到杜静的身旁。“你们看到了,我没空跟老同学前秦后汉地叙旧、拉家常,说不定一会儿事又来了。”她拉住杜静的胳膊,开门见山地说:“杜姐,豪豪的病情我已经听人说了,我又打电话给铁新问了一些情况,知道你整天在借钱,又到处在碰壁,我知道这事把你难为死了!不过我想,光靠你个人大头小脸地去借钱可能不行,个人的力量毕竟是单薄的,一棵树荫再大难遮一岭,通身铁又能打多少小钉?我的看法是,这样的问题应当放到我们伟大的国度、我们的传统美德这样一个层面上来考量,就是说要利用我们千百年来形成的‘一人有难,八方支援’这一优势,依靠人们的美德、爱心来解决。我已让记者草拟了一份呼吁书,你一会儿去社会新闻部把它看一下,如果同意,我报明天就发出。我想这么试一试,过去这么做确实是有效的。”

     杜静激动地说了声“谢谢”。艾琼又直言说:“今天我没空留两位老同学吃饭,改天我有空了就把你两个找来,再找找其他同学,咱也到王子饭店去‘腐败’一回。”俩老同学出门时,艾琼让杜静留步,硬是向她小手包里塞了一万元,说:“这是我本月的绩效工资,也算是我报呼吁人们向豪豪献爱心的第一个捐款者吧!你别推让,再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呼吁书》按时见了报。

     舆论的号召力是巨大的,当天上午就有上百人前往报社捐款,有不少捐款的老人怎么说也不留姓名;还有一位残疾人是坐着轮椅来的,他捐的200多元全是毛票。另有爷孙俩是抱着小猪状的存钱罐来的,老人肯定是个穷人,因为有钱的人常常没有零钱,而有零钱的人常常是没有钱的穷人。亿万富翁家里肯定没有小猪状的存钱罐,有的只是三五个小偷都搬不走的保险柜!

     这天下午,杜静接到了省作协主席孔繁仁打来的电话:“小杜哇!我老孔这个主席官僚啊!你儿子得了白血病,我是今天看了报才知道的,没有及时给予关心,我这个官僚主席应当检讨啊!是这样的,我已指示刁小婵秘书长,立即在省作协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募捐活动,帮你渡过难关!”

     “谢谢孔主席!”杜静确实很感激。

     孔繁仁说“我已指示刁小婵长”,实际上还只是“准备指示”。他给杜静打过电话后,就把刁小婵叫到他的办公室,郑重其事地说:“杜静是咱省作协的作家,她的儿子得了白血病,我们作协要带头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捐款活动……”

     刁小婵立即说:“有些人看报后,已经把款捐给了杜静个人,今天上午,王赫男书记、赵金山老主席、高铭副主席各捐了1000元,已经让李二卯送到了杜静家。”

     “我最讨厌这种无组织的、散兵游勇式的行为!”孔繁仁十分恼火。“这些人有粉都不知道往脸上搽!你传我的指示,捐款一律不许单独行动!你尽快布置一下,明天上午10点钟,省作协机关举行捐款启动仪式,放在大门外进行,门头上要挂大横幅,捐款箱要用红纸包起来,捐款箱两边的地面上要铺上红地毯,把省市电视台和省报社的记者请来——记住买上一两千元的纪念品送给人家;再把晚报社的老年锣鼓秧歌队请来助势,中午在‘海底捞火锅’店管一顿饭就是。到时我要作动员讲话,并带头捐款。”

     刁小婵为难了,但话不得不说:“孔主席,你这么安排又得花上万元,可咱作协的帐上现有现金还不到3000元。”

     “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不成?”孔繁仁粗鲁地发着脾气。“你们就不能到一些企业家那里弄点赞助款吗?比如壮阳公司、美都化妆品公司?”

     刁小婵回答:“我们去过,这一个月就跑了六七家企业,壮阳公司、美都化妆公司、金花花园房地产公司都去过,人家都婉言谢绝。讨饭的日子不好过啊!”

     “别给我叫苦!”孔繁仁不由分说。“不管怎么样,明天上午的捐款活动一定要搞,而且要大张旗鼓,要搞得红红火火!我既要结果,又要过程!”

     刁小婵一肚子不耐烦,悻悻地离开了孔繁仁的办公室。

     次日上午,省作协的捐款大会在作协机关大门外如期举行。孔繁仁主席要求的横幅悬挂起来了,捐款箱也用红纸裱糊好,两边地上的红地毯也铺上了,但老年锣鼓秩歌队没有请到,省电视台的记者没有来,市电视台倒是来了两个人。孔繁仁主席对此很不满意,觉得刁小婵秘书长办事窝囊,叨叨了几句,会就只好这么开了。

     会议由刁小婵主持,她宣布由孔繁仁主席作动员报告。

     老孔这人爱作“大报告”,上午的会不讲到吃中午饭,下午的会不到女职工无法去幼儿园接孩子,他绝不收场。就说今天上午的会,他不职工们在大太阳地里晒着,自己只管站在大门房檐下的阴凉地里讲,时而用很生硬的普通话,时而还夹杂几句人们难以听准的英语,时而引经良,时而来个诗词朗诵,左右摇晃着身子,前后挥舞着拳头,前秦后汉讲着。他老说“我再讲最后一点”,但一讲开又是“四五点”。他这报告倒是能“活跃气氛”,因为会场里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孔来讲话”,作协的职工没有不这么说的。

     看到会场里有点乱,孔繁仁很不高兴,训斥道:“一个职工对领导讲话是洗耳恭听还是当耳旁风,这是组织观念问题,政治觉悟问题。讲了一个多小时,有些人就不爱听了,可能嫌长。你们知道不,1841年,美国总统哈里逊的就职演说讲了8500个单词,在暴风雪中宣读了两个时!可人家的听众没有一个乱的。比比我们……”

     “那小子31天后就死于肺炎!”打断孔繁仁讲话的,就是文艺评论苟安星,这家伙资格老,人耿直,啥人都敢碰,孔繁仁拿他也没办法,斜了老苟一眼,终于决定结束他的动员报告。

     “我准备以我的新作《爱心赋》作为我动员报告的结尾。诗的前边几句前言。”他展开讲稿,开始朗诵全诗:


爱心赋

     忽闻杜氏之子罹患白血痼疾,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遥望星空,心潮起伏,善心雄起,欣然命笔,作《爱心赋》一首,以飨地球人。


     啊!杜静,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啊!病在豪豪身上,痛在我的心上!

     啊!我怎能漠然置之?又怎能袖手在旁?

     啊!爱心,作家的伟大爱心——

     似霹雳,在长空炸响,星也听见,月也听见;

     如威风锣鼓,敲遍省城,街也听见,巷也听见;

     像战斗号角,从山林响到江河,鸟也听见,鱼也听见;

     作江河澎湃之声,一年365天,醒也听见,梦也听见;

     啊!……

     啊!豪亲,我们伟大的爱心你听到了吧,

     有这爱心,你的病就能治好;

     纵然治不好,做鬼也幸福!


     孔繁仁口里“做鬼”二字一出,场子里“啊”了一声,人们似乎震惊了!

     太阳已近中天。大家以为孔繁仁会结束朗诵,谁知他又“啊”起来,又是这也“听见”,那也“听见”,就这么又念了一二十个“听见”,与会者只有听觉的刺激,没有听后的顿悟与记忆,到后来,听觉也出现疲劳,小声议论最终变成了讪笑声。

     捐款开始。孔繁仁主席无疑排在第一个,后面排成了四五十人的长队。老孔整了一下扎在银灰色裤腰里的白衬衣,又伸手拢了拢大背头,几乎是正步走向红色捐款箱,从白色短袖衫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在空中抖动了一下,然后拿出一张往捐款箱里塞。但他没有立即把钱塞下去,而是学高级领导庄严向箱内投放选票一样,手中的人民币在箱口上要做三至五秒钟的停留,以便电视台记者有足够的时间摄像……

     捐款动员会召开后的当天下午,刁小婵秘书长和李二卯二人将大家捐出的7000多元钱,送到了杜静家中。这连同王赫男、赵金山、高铭等十多人提前送来的款,作协共捐款也在3万元左右。

     杜静送刁小婵、李二卯二人下楼后,一辆新式“红旗”牌黑色轿车开进了小区大院子,杜静无心去注意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但后车窗却摇了下来,一位女性探出头来,喊了声:“杜静,我找你呢!”杜静这才认出来人是美都化妆品公司的总裁夏娃。

     “嗬!你住的房子可不小哇!”走进杜静家后,夏娃惊奇地说。

     “哪里呀,夏总!这房子只有我的一半,另一半还没分定人呢!你坐,夏总!”

     “我说小杜,你以后还是别叫我‘夏总’了吧,就叫我‘夏姐’好吗?”夏娃以商量的口气说。

     “行,夏姐!”杜静很高兴。

     夏娃总裁尽管已到中年,但由于未婚未育,会保养,又因自己是搞化妆品的,很会浓淡相宜地化妆,因而看起来比同龄已婚已育女性要年轻很多,她是省城企业老总中有名的美女,春夏秋冬都是职业女性裙装打折,不露不暴,不轻不佻,在一种似有若无中凸现着女性的庄重美。

     “小杜,从报上看到你的儿子得了大病,我们公司董事会商量了下,决定捐款30万元,帮你解燃眉之急。”夏姓说着,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现汇自带”支票,交给了杜静。

     杜静接支票时,双手微微颤抖,哽咽着说:“夏姐,我们母子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别说这话!”夏娃摇摇手,说道。“开个玩笑,豪豪的病治好后就让我认他作干儿子吧,我会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你知道,我没有儿女。”

     “那好,那好!有你这么个救了他的命的干妈,那是豪豪的福气!”杜静很高兴。她停了停,又知心地问:“夏姐,这里没外人,我想问一句,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赶紧结婚呢?”

     “唉!”夏娃叹了口气。“越是条件好越难找。”

     杜静点点头:“是这样。可对于你,我想机会会很多吧!需要的话,我们也会帮帮忙。”

     “不必了!不必了!”夏娃不无忧伤地说。“咱俩都是女人,我说点实话不怕你耻笑,也希望这话只烂在你的肚子里,我虽然还只有40多岁,但更年期却提前来了,今年来例假的次数就在减少,而且每次量也不多。我现在已经没有嫁汉的激情,非常害怕哪个男人说他喜欢我,更害怕有男人碰我,特别是对那些莽撞、粗俗、不修边幅、毫无文化修养的男人,感到十分厌恶,觉得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一种自损,自虐行为,和这样的男人做爱,无异于遭受强奸,所以老觉得不如一个人过着自在,同时,我也没有了生儿育女的向往,我非常害怕怀孕后期大肚子改变我的体形,十分恐惧分娩时那撕心咬肺的阵痛,更没有当众散开胸怀给孩子喂奶的勇气,害怕婴幼儿拉屎到我的身上或床上,更害怕他们哭闹,从而打乱我有规律的、整洁的、雅静的生活!我也知道,这种老处女的心态是畸形的,但我自己越来越无力改变!当然,我心里也十分矛盾,人都说我有着女王般端庄的仪表,又不缺钱花,床上却没有个男人,似乎是没男人要的人,调刺我是‘漂亮的恐龙’,是‘女钻石王老五’。听到这些,我心里当然不好受,但又强烈地预感到,我不管嫁给谁都会是不幸的婚姻,因此,还是不嫁的好!你说是不。”

     “夏姐,非常感谢你这个大姐对我说了这番知心话,我会把它烂在我的肚子里!”杜静说。“不过,人的观念是会随着时日的推移而转变的,也许你过些时日又会从另一个方面来掂量这些问题,这方面的幸福说不定就会找上门来!”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结婚就有幸福吗?你小杜的婚姻中有幸福吗?”杜静被夏娃问得哑了口。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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